第 30 部分(1 / 2)

娑羅 未知 6211 字 2021-02-25

兒只記得堯烺哥的好。」

亦非矯情。婉朱的道述,茈承乾的殘憶,多是茈堯烺對幺妹無微不至的照顧。亦許是因為茈堯烺是唯一無須在成年後另辟王府的皇室子弟,比起其他出宮建府的異母兄長,茈承乾反與這位原當勢不兩立的兄長更為親近。

幼時騎坐在她堯烺哥的肩上在御花園里嬉鬧;

仲夏午後,時常偎在堯烺哥懷里,在樹y下消暑小憩;

皇考為堯烺哥指了門婚事,雖是不甘不願,可終是聽從母命,紅著眼睛,別扭地道著恭喜;

頭一個弟弟夭折,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什么變故。但見父親龍顏大怒,甚是可怕,母親傷心欲絕,不敢使性子煩擾,只得跑去東宮,讓堯烺哥緊緊抱著,嚎啕大哭。

即使年歲漸長、知兩家的外祖漸同水火。即使心知肚明,他們之間隔著一張龍椅。可茈堯烺愛屋及烏,茈承乾亦知誰是真心實意地待她,即便上輩的明爭暗斗愈演愈烈,絲毫未損他們的兄妹情。溫儒的兄長一如既往地將幺妹捧在手心呵寵,那個梳著雙髻的俏麗小女娃照樣像條小尾巴緊隨其後,形影不離。直待兄長大婚,自己及笄成年,仍是堯烺哥、堯烺哥喚個不休。這般篤深的手足情,在深宮內院本便難能可貴,緣何定要因是他的一時之念,悉數抹殺?再者……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往昔總覺這樣的詩句不過是無病呻吟,可真正愛過一個人,方知世間確有隨君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生死相依,我願如此,茈堯烺亦然,聽得詩句,他神色微動,可亦明了他愛了半生的女人興許已在地下與他的父親再續前緣。眼神漸黯,他起身走開。望著清瘦蒼寥的背影,我不知何以告慰,想了想,起身輕手輕腳,走到他身後,學著殘憶里茈承乾時常用來唬她堯烺哥的方式,驀得跳上茈堯烺的背,撐著雙肩,捂住他的雙眸:「猜猜我是誰?」

稚氣的捉弄,終是換來他逐開笑顏,柔喚了聲梅兒,他輕撥開柔荑握入掌心,視若珍寶:「如果將來你要向母後討回公道,堯烺哥不攔你,只求你網開一面,饒荀攸不死。」

我頗是莫名,微微皺眉,然忖個中利害,終是釋眉淡笑:「人不可貌相,從未看出堯烺哥原是這樣狡猾的人。」

客太後雖是罪魁禍首,可眼下我意在皇位,如若追討當年血債,和勢力盤根錯節的客氏平起爭端,實非上策。然,雖可暫先放過罪魁禍首,可荀攸不過一介死衛,只要我放低身段,對茈堯焱開口,法辦這個幫凶並非難事。不明茈堯烺緣何要我放荀攸一條生路,我淡說:「荀攸不僅害我親手刺死母妃,且是兩度行刺。一個和我有殺母之仇的佞人,我為何要對他網開一面?」

自知適才所提,確是不近情理,茈堯烺苦笑,可聽我心平氣和,道說當年遭荀攸暗算的往事之時,乍聽噬骨散三字,驀然瞠目。知他憂念,我微是一笑:「及時服下熒熲花,早無大礙。」

茈堯烺釋然點頭:「聽說這噬骨散乃江湖失傳相傳的秘毒,往日無人幸免,梅兒你可逃此劫,許是女御娘娘在天庇佑。」

聽他話中有話,我疑惘。他黯然一笑,語氣晦澀:「為令我順利即得大統,外祖鏟除異己,向來果決。可皇考不是個糊塗人,朝堂上的要臣亦非泛泛之輩,若要做得不著痕跡,只有另擇手段。」

立身窗前,茈堯烺澹然道陳那些未白天下的勾心斗角。我抱肩倚在近旁木牆,靜靜聆聽,臨末了,望著目露疲憊的年輕僧人,沉肩輕說:「凡事皆有因果,過去孽行太深,客相和太後娘娘也算嘗到自己種下的苦果。」

深望我一眼,茈堯烺苦笑:「梅兒說的是,確是我們自嘗苦果。」

可饒是悖行累累,這個性情溫懦的男子仍是提出一個不情之請:「打入苦牢,充軍,或是流放極邊之地皆可,只求梅兒莫要立時取了荀攸的性命。」

茈堯烺適才所提,乃是對十惡之罪以外的重犯的處刑,時常有去無回。迎向我意味深長的凝視,他寞寥悵笑,淡道了句:「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我半知半解,卻不深究,來日方長,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頜了下首,我淡道:「已讓旻夕和即大人久等,梅兒該走了。」

他看了看天色,淡笑點頭,親送我出了竹林,見朱雀守牽著旻夕遠遠候在前方的靈佛殿外,闔了闔眼,意味深長:「多看看眼前人,莫要和堯烺哥一樣,空留悔憾。」

折回陋室前,他抬首望了眼一藍如洗的蒼穹,惘於迷途的眼眸漸然清澈。心平氣和,請我得空,前去探視蟄居沁春苑的前帝儲妃,以及另個他心有牽念的親人。雖未明說,可想是要我代他向守了半生活寡的妻子道聲抱歉,苦笑了笑,我爽快應承,望著他徐步離去,直待褐色僧衣隱沒竹林,方才轉身走向久候的一對異姓父女。

「媽媽,不哭哭……」

許是知曉當年的前因後果,積了數年的委屈怨憤自茈承乾的身體宣泄而出,心湖分明平靜,可抬手摸去,臉頰竟是一片濡濕。垂首望著小女兒染了傷情,嘟起小嘴,似要陪哭,我胡亂用手抹去滿臉的淚痕:「風迷了眼,旻夕給媽媽吹吹可好?」

蹲身在她跟前,小娃兒不疑有它,鼓起腮幫子,較真地沖我眼睛吹氣。在旁的朱雀守亦不問原由,凝住我微紅的眼眸,墨瞳漸深,直待下山,他一手穩抱伏在肩上打起小盹的旻夕,另一手緊握柔荑,抽之不得。

「不見了手套,借你一用。」

若想效仿登徒子,當尋高明一些的借口。瞥了眼從睡得不亦樂乎的小娃兒懷里露出的一隅毛邊,深嘆了口氣,只得由著他牽著走下蜿蜒的石階。

「吶,清曜。」

下至山腳,我壓低了頭,飛快掃了眼周遭游人香客或羨或愕的目光,終是忍不住問:「你是我認識的那個即莫尋嗎?」

肆章·壬生'三'

出宮的這幾日里,身畔的男子仿若脫胎換骨,一反往昔的循規蹈矩。乃至我異想天開,這個偶有放肆的男人亦然身中異術,讓蒼秋附了魂。可若真是我那素喜毛手毛腳的丈夫,不會這般發乎情,止乎禮。聽我匪夷所思的問話,他只淡笑:「朱雀守即莫尋在東渡雲桑的那日,就已經不在了。」

誠然,他現在只是雲桑國的前皇太子清曜,現了真性情的狡黠木頭罷了。

我無奈笑笑,見山腳有人在賣糖葫蘆,對朱雀守說:「聽人家說心情低落的時候,吃甜食最管用。」

前回不得已而為之,現下卻是一反常態,想要甜甜嘴,消弭離愁。朱雀守深望我一眼,終是松手,走去買糖葫蘆。我坐在一方山石歇腳,淡看往來香客。許是前些日子降低關稅,待過明年新春,德蓉公主茈莞菁又要遠嫁伽羅國和親的緣故。來時便曾看見一個規模龐大的伽羅商團,現下又見三個藍眸高鼻的英偉男子悠步而來。許是有身份的公子哥兒,尾隨在後的兩個侍從神情漠然,略帶警色。走在前方的年輕男子相對溫和,面容清俊,氣宇軒昂,許是察覺有人不甚禮貌,對他抱以審視,淡然回眸,卻見一個風帽掩面的女子,目光遽爾深邃,抬手揮退正要上前的侍從,輕漾一抹溫雅淡笑,朝我微一頜首,即便轉眸,步上石階,往盛名遠播的壬生寺而去。

「伽羅國的君主是什么樣的人?」

待朱雀守折回,我佯做輕描淡寫。他聞言微怔,將糖葫蘆遞到我手里,不無惋惜:「已近遲暮之年,確是可惜了德蓉殿下。」

毋須細明,他亦知我心中所想。雖說德蓉公主和親,與我季悠然並無關聯,可除了淡出紅塵的東宮,德蓉公主是茈承乾在現世唯一的血緣至親,不免心存僥幸,希冀柳暗花明,她遠嫁異國,亦能尋到一位良人,不至抱撼而終。只是童話不過現實殘酷方才應運而生。遙望漸遠的背影,我悵然搖首:「公主的良人,不全是王子。」

帝王家的女兒亦是可憐人,一生從富麗堂皇的宮閣,遷到另一處華麗籠舍,身不由己。若非遭遇變故,由我取而代之,茈承乾亦然難逃指婚下嫁的命運。黯然移眼,我咬了口山楂果子,甜膩中的酸楚漸然蔓至心扉,直待次日起程回宮,仍未散去。看著旻夕扯著吳嬤嬤的衣袖,抽起了鼻子,我和即家兄妹皆是神色慘淡,可戀戀不舍亦是無濟於事,老天施舍的旖夢既醒,噩夢一般的權斗接踵而至。爾虞我詐,這才是我該直面的現實。

笑了一笑,抱起旻夕,走出這座令人溫馨安適的宅子。因是德藼親王抱病罷朝,理當在永徽宮靜養,自不能大張旗鼓地回宮。坐進茈堯焱遣來的一頂宮轎,悄然進到皇城,剛將旻夕送回梅蕊小築,托給她的那群宮人玩伴,路公公便來永徽宮傳口諭,宣我去承明殿議事。

「呵,皇兄轉性了?可喜可賀。」

每日對著堆積如山的奏折無動於衷的皇帝,終於記起一國之君的責任,實乃羲和百姓之福。

我冷笑著跨進闊邃的殿閣,剛在殿中站定,便聽身後傳來震天的闔門聲,回首,便見怒氣沖沖的帝王疾步近前,不無意外,驀得扣緊腰身,極是粗暴地攥住我腦後的頭發,迫我仰首迎向他冰火兩重天的眸子。

「皇上該是這般待見自己的朝臣?」

許是被我唇角似有若無的諷笑激怒,只感發根幾要被他扯斷,激痛不已。可在他面前,我斷不示弱,眉頭亦不皺一下,淡凝狂憤的雙眸,即使他重壓上我的唇,反復蹂躪,亦是拂不去映在他眸里的漠冷眼神。

「你休想從朕的身邊逃走!」

屈指算來,我離宮不過十數日,便將他至這般境地,看來往昔我確是低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我冷笑漸深,對峙良久,他驀得松手,移至膝下,將我凌空抱起,疾步走進供他午憩的東閣,重重摔在床上。亦不掙扎,我木然望著他重壓了上來,粗暴地扯開身前的衣襟,闔了闔眼,淡漾恬笑。

「你笑什么?!」

眉峰輕揚,我抬手,極是輕柔地撫過俊美面龐:「和秋一樣,你長得真是好看。」

不無意外,觸得一手漸起的寒栗。他神色漸冷,眉頭越犟越深,卻是換來我酣暢笑意,「我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貞節烈婦,想要這身子,盡管拿去。不過我若懷了你的孽種,記得將我看緊些,否則一不留神落了胎,指不定便是一屍兩命。」

興許他當真要我為他誕育子嗣。眉間漸蓄一抹寒厲,凝住我隱釁的眸,咬牙切齒:「朕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手的!」

四兩撥千斤,幾不費力,便然得到旁人夢寐以求的皇位的男人,確有說此大話的資本。可皇位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子長在我身上,是生是死,皆在我一念之間,至多玉石俱焚,和這個注定遭人唾棄的孩兒共赴黃泉,以令這個處心積慮多年的男人前功盡棄。冷笑了笑,我漠聲道:「落胎的辦法多得是。就算退一步,讓你防得滴水不漏,我至多當是掉了塊r,隨你交給哪個娘娘撫養,和我無關。」

後宮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毋須我自己動手,他的妃子們不會置若罔聞,歸仲元也不會坐視這個背倫逆德的孽種毀我聲名,阻我登位。故而茈堯焱雖是憤懟瞠視,卻奈我無何,移手緊攥住我的下頜,恨聲道:「有朝一日,朕定會讓你心甘情願,給朕生養皇嗣!」

「呵,那敢情好。」

我笑睇不甘挫敗的九五之尊:「臣妹拭目以待。」

待他抑下暴怒,拂袖而去,我坐起身,撿起地上的紫貂大氅裹身掩去扯裂的衣裳,若無其事,走出東閣。

「把這些折子帶去永徽宮。」

適才暗潮洶涌,可回頭那位余怒未消的天子便令我將積壓的奏折帶回永徽宮批閱,確是應驗君心難測,實在教人啼笑皆非。不過他既然將軍政大權拱手相讓,自是沒有推委的道理,我恭聲稱是,背身正要喚宮人進里搬奏折,便聽他冷然說道:「開春後,各地待選秀女就要進京,到時你也列席,替朕甄選新妃。」

素來只有皇後或是寵妃伴駕陪選,未曾聽說有公主替皇帝哥哥選小老婆的先例。大致猜到他拉我下水的用意,輕嗤了嗤,我未置可否,轉身揚長而去。

「本宮趕著回去處理公務,讓他們走快些。」

雖是頤氣指使,可厭惡的氣息無處不在,令人一刻不願多留。對伴來紫宸宮的薛公公冷淡囑了聲,我兀自掀了簾子,火急火燎地坐進轎去。倚向軟墊,閉目養神,忖著回宮後先泡個熱水澡,再行處理那堆即要批到手軟的奏折。可冷不防轎身一震,忙是抓住近旁的扶手,穩住身子,即又聽到轎外傳來尖利的呵斥聲,下意識皺眉,傾身掀簾一探究竟。

「你是哪個宮里的奴才?竟敢沖撞德藼殿下的鳳駕!」

想來宮里的升平署近來定有請過戲班子進宮給各位娘娘唱戲解悶。望著自己宮里的首領內監拈著蘭花指,尖聲細氣地訓斥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兩個宮女,我翻了翻眼,冷然清嗓,以令這個過去在客太後身邊狐假虎威慣了的小人莫要越俎代庖,免得我一個不高興,再讓他受回皮開r綻的丈刑。

「都起來吧。」

睨了眼噤聲退到一邊的薛公公,我走出轎去,淡喚匍匐在地的兩個宮女起身。許是以為得罪德藼親王,形同觸怒龍顏,回頭我一狀告到茈堯焱那里,她們的主子便會吃不了兜著走。沖我重重磕了個響頭,方才低垂著臉,起身回話:「奴……奴婢是落英齋里的使喚宮女。」

前日觸景生情,念及進宮後未曾謀面的德蓉公主,未想今兒個便撞見她底下的宮女,正是慨嘆機緣巧合,便聞茈莞菁染了風寒,抱恙在身,不由關切:「御醫可有過去請脈?」

只是細問之下,適才知曉兩個宮女這般行色匆匆,皆因在御醫院碰了釘子,往長樂宮求客太後下旨未果,病急亂投醫,正打算去請聖旨。即便暗知深宮之中,趨炎附勢亦是在所難免,可聽得御醫院今日當值的使喚太監這般目中無人,我驀搓了火,怒斥出聲:「再怎么著,二皇姐也是當今聖上的手足,若有三長兩短,他以為自己的腦袋就可以擔待得起嗎?!」

近前兩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宮女見我動氣,忙是深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周遭宮人亦是深躬下身,誠惶誠恐。惟有奉命送我回宮的路公公泰然自若,低首恭聲:「殿下大病初愈,務請保重鳳體。至於此事,不妨由老奴去請顧御醫,到落英齋給德蓉殿下請脈。」

尤記得先前曾有御醫專程趕到朱雀守的宅子給我請脈,卻被我掃地出門。此刻同為金枝玉葉的茈莞菁卻是不得其門而入,四處碰壁。我微是一窒,心下慚愧,餒氣點頭:「有勞路公公。」

老公公和笑,不急不徐地躬身施禮,即便領著兩個小宮女去往御醫院。原想親去探視,怎奈茈堯焱拋給我一堆燙手山芋,只得兩相權衡取其重,趕回永徽宮,匆匆和焦灼等候的即家兄妹打了照面。

「過會勞你幫忙。先去書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