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部分(1 / 2)

娑羅 未知 6169 字 2021-02-25

「所以呢?」

若非那個男人多事,而今我許已輪回,成為一個平凡人,斷不會落此下場。見我挑高了眉,目露釁色,他笑意漸深:「既是小姐心願,孤從命便是。」

須臾間,眼前掠過另張灼人的溫柔笑靨,我窒了窒,即又苦笑搖頭:「萬一那人生氣,將你打下十八層地獄,我又添一樁罪孽,實在得不償失。還是罷了,等我過完這世,我自己尋他做個了斷。」

摩拳擦掌,恨不能現便尋那無事生非的神仙解氣。他笑嘆:「即使如此,也是孤報應不爽。」

我微怔,他側眼看向綺麗風景,雲淡風輕:「自始至終,錯不在你。許多事情也無對錯,不過是段緣分,小姐當要寬宥自己,莫要像孤那些頑固的族人,一生困守一方天地。」

了然他話中深意,我但笑不語。他深深望我,終是漾開一抹悵笑:「此地y陽失和,小姐有孕在身,不宜久留,孤這就送你回現世去。」

他抬手輕推,我猝不及防,驀得向後栽進那片靜湖。雖然身體漸然沉至深處,可未感窒息,凝望眷戀溫柔的清雅笑顏徐緩隱沒重重漣漪,我百感交集。季神父亦曾予我這樣一段未有開始便已結束的愛情,可諸多變故,我已無余力細思他的深情,閉起眼,任自己越沉越深,頗是希冀在這致遠寧靜永眠,莫再醒轉,理會塵世的是是非非。可比起執拗,我到底不是那男人的對手,因是他不依不饒,在我耳畔遍遍焦灼喚我的名字,不勝其擾,想要睜眼,卻是力不從心。許是久未見我醒轉,他亦失耐性,緊擁住我:「我知我害苦了你,也知你顧念孩子才忍我至今,只要你回來,我即刻請辭出宮,今生今世,再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聽他欲要拋下我們母女,遠走高飛,即使心知他只是不願雪上加霜,惹我眼煩。可不知為何,我莫名窩火,驀生一股力氣,硬是撐開眼皮:「你說得輕巧……」

睨向因狂喜而清亮的墨瞳,我冷說:「想丟下爛攤子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沒那么便宜的事情。」

因為我冷漠的眼神,欣喜驟然湮滅,取而代之一抹沉黯。我皺眉,頗是煩躁,余光瞥見屏風後有道修長身影,前生朝夕相對十六年,一眼便知乃是肖似季神父的司星博士,推開即莫尋,倚向身後的引枕:「孔大人深夜來此,難道事有變化?」

但非布陣一事有何差池。夢里不過個把時辰,夢外卻已兩日兩夜,乃至我驚詫聽說其間自己氣息全無,以為我突染惡疾,一夜暴斃,盛怒之下,茈堯焱險些重蹈先帝覆轍,令我底下那些善良膽小的宮人給我殉葬,幸爾螢姬機警,道出孔鵃曾給我兩道黃符,召來問話,才知這是凈靈之故,且在我醒轉前,那個幾近癲狂的男人已然不眠不休,守了我一天一夜,半個時辰前,聽莞菁的規勸,方肯回宮歇息。

「真替德蓉殿下捏了把冷汗。」

螢姬心有余戚,搖首苦笑。莞菁外柔內剛,偶爾確會一鳴驚人,見茈堯焱愈漸焦躁,她破釜沉舟,道是我恨他入骨,寧是困身五行術使然的幻境,亦不願歸來有他相守的現世,「那時皇上的模樣實在駭人,可奈德蓉殿下無何,沒過多久,便回紫宸宮去了。」

莞菁確是懂我,不但茈堯焱,將我喚回現世的男子,我亦不待見。冷睨了眼起身默立近旁的即莫尋,問孔鵃何時可以施術。他道後日子時,某星正臨宮道雲雲。已然暈頭轉向,我苦笑點頭,見他從容沉著,成竹在胸,暫且寬心,淡淡一笑:「送他歸去之時,可請孔大人手下留情,莫令他太過痛苦。」

孔鵃片刻深睇,躬身稱是。見窗外暮色漸深,原要令即莫尋送他出宮,螢姬卻是搶先一步,開口攬差。見她目蘊懇切,知是希冀我們二人可以平心靜氣,有番對談,以解彼此心結,片刻遲疑,垂眸揮手:「代本宮好生送孔大人。」

待兩人離去,良久相顧無言,回想適才他有心一走了之,我冷淡問道:「螢姬沒有把我的話代傳給你?」

他微怔,頜了下首:「我會護你們周全,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

覺他話里有話,漠睇他一眼,可未深究,淡淡譏誚:「既是如此,剛才何必惺惺作態。」

而今對他,傷人的話已是習以為常。恍若未聞,他低眸不語,些許苦澀,些許自嘲,些許木然,些許凄涼。終,化作一抹恬笑,灼人眼眸。

「你願回來就好。」

這番溫柔笑言在我聽來,分外刺耳。無名火更盛,我緊咬下唇,怒目而視。他只一笑,抬手近到我唇邊:「別傷了你自己。」

毫未猶疑,我重咬向他的手背,無處宣泄的一腔怨憤悉數聚於齒關,即使口中甜腥漸漫,仍是死死咬著,未有松口。

「悠然。」

眉頭亦不皺一下,他淡柔苦笑,如釋重負:「對不起。」

我皺攏了眉,力忍心中莫名翻涌的酸楚,斷不吭聲。他半跪下身,凝住我的眸,如水眼波溫潤凄涼:「你恨我小人行徑也好,瞧我不起也罷,你只要記著,在我心里,你已是我的妻,你怎般待我都好,我心甘情願受這惡果。」

「自做多情!」

我憤嗔,他淡笑,探手輕撫我決堤的眼淚,卻是徒勞,眼神漸幽,罔顧推搡,摟我入懷:「記不清從什么時候起想娶你為妻。就算我配不上你,這些年來你心里只有蒼世子,我還是斷不了這個妄念。」

不求我寬宥,只予我情難自禁的緣故,甚至忘卻我腹中正孕育他的骨r,似要將我揉進自己的身體,語氣溫和,卻如破釜沉舟,隱約決然:「這輩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女人。」

漸感異樣,卻是道不清為何,等他松開桎梏,我凝住柔潤平靜的墨瞳:「你想做什么?」

他只淡笑:「什么都不做,只守著你和孩子。」

看向我的小腹,他柔笑漸深。比起對孩子冷淡的蒼秋,他定是嚴柔並濟的好父親。可即使沒有被我奪去資格,身作下臣,往後只能對自己的女兒屈膝俯首。望著異常平靜的男子,我恨意漸消,片刻靜默,淡說:「我是個不祥的人,往後離我遠些。」

他抬眼看我,我轉眸望向窗外漸沉暮色。段段孽緣周而復始,我望不見盡頭,只有駐步原地,擁著記憶里曇花一現的美好,自欺欺人。而知我如他,自然清楚我寧可故步自封,也不願推倒已然岌岌可危的高檻,深睇半晌,他環擁住我,俯身落下輕吻。

「就那么喜歡趁人之危?」

許是適才已然宣泄殆盡,亦許是我肚里的百合困了,撒嬌要母親伴她歇息,渾身使不上一絲力氣,已無余力喝斥,我淡諷,他微微一笑:「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怕沾染你的不祥。」

「是嗎……」

早知他是偶現狡黠的男人,可每每斗法,皆是奈他無何。無力聲討,任這眸蘊如水溫柔的男人又次蜻蜓點水,以唇相撫。

「我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

撫摩我的面龐,他淡然頜首。

「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嗯。」

些許遲疑,他沉聲應許。路歸路,橋歸橋,身份不允,即使我心結可釋,最後只有和他分道揚鑣。雖然心知肚明,可許是不堪我一而再地咄咄人,隱現疲憊,丟了顧忌,深吻住我,抑忍許久的苦楚揉進綿長悱惻,拒之不得,痛人心扉。

「你混帳……」

輕斥即刻湮沒在一片狂風暴雨,理智決堤的前刻,我側眸看向相融映地的激纏身影。

淡漠的疏離

笨拙的溫柔

凄涼的成全

不悔的痴然

即使我百般排拒,刻意埋藏的前塵漸然明晰,模糊彼此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的恩怨糾葛,植根心底的只有他立在彼端,孤寥遙望的身影……

「卑鄙小人……」

那影子揮之不去,固執得令人生厭。可嗔詞如哽在喉,更有甚者,不甚爭氣,彌足深陷蝕人心扉的柔情,抬手環上他的脖頸,取擷他如火炙熱,融釋心底漸起的蕭瑟。

「悠然……」

待得片刻喘息,他柔喚我真正的名字,目光幽邃,仿是透過茈承乾的眼,凝睇內里的異世之魂:「下輩子留給我好嗎?」

此生了盡恨怨,來世再結良緣。凝望他眼底的渴盼,我辯不清心中的苦楚緣何而生,待恍神時,竟已頜首應許,凝睇他溫柔卻亦蒼涼的笑容,閉起眼,任清柔如風的細吻又次落下,縱是萬劫不復,但求剎那之間,永駐芳華。

拾貳章·紅朔

「記得那時,我恨不能甩他兩巴掌。」

重返故地,回想我那登徒子丈夫初識便露真性情,對我毛手毛腳,莞爾一笑。只是回眸,手執火把的男子不復當年初見之時的從容淡定,墨瞳幽邃,隱隱焦躁。即使明了此等邪術早解為妙,可彼時親眼目睹我受那業火焚身之苦,不令重蹈覆轍,望我顧念自己,顧念肚里的孩兒,三思而後行。

「就算為了百合,我也不想橫生枝節。」

雖是帝王生事在先,可君心叵測,我也無心因此小事忤逆,令得那個與亡靈一般見識的小心眼男人惱羞成怒,收回成命,不允我前往送親,「過會孔大人施術的時候,有多遠走多遠。」

並不關切身後的男子是何表情,我只自嘲竟是無意令他見到我痛苦時的丑態,獨上高階,卻在那座極似神社的建築前瞧見守備森嚴的紫麾軍,暗暗冷嗤。許是恐我借機生事,或是那個做賊心虛的男人潛意識作祟,惟恐有人步他後塵。回想當年他不惜千里迢迢,將蒼秋召來枺常呦盞那樾危依湫ド睿ㄖ諶耍瘓庥胛囪氡澈蟮謀闖鉸q眼神相觸,微一皺眉,即又諷笑。本不關切官場中人的風流韻事,可去年年末,因是這位貝大將軍鬧得京城人盡皆知,我方耳聞他已娶妻,且是名滿枺車那嗦ネ放乒媚錚歡茸猿跋惹靶硎親宰齠嗲椋紗絲潭醞蜒詰某鈈鰨覆豢剎斕那殂海な塾誆桓辭謇實鑷齙繳嗔埂j凳遣幻饕訝槐y妹廊斯椋島斡粲艄鴉叮依淶蒲郟磣呦蚴a?br /

不諳奇門遁甲,自難看出這繁復陣法有何迥異之處。腦海勾勒當年情境,未察白衣烏帽的清俊男子已然近身,淡淡一笑,正要躺倒,余光卻是瞥見令他走遠的男子,窒了窒,平躺在冰冷的石台,淡望銀月如船的星夜,未如當年闔眼,靜靜凝望火隼亟撲而來,烈焰灼身的剎那,微一蹙眉,竭力清醒,只是烈焰漸炙,痛楚愈劇,強撐的意識漸漸混沌,幾要昏厥的當口,耳畔驀是響起似曾相識的溫潤沉聲。

「月琤,孤的名諱。」

勉力支眸,飄搖身影漸為烈焰所噬,他淡然凝睇,玉容杳無痛楚,惟有不舍。即使一介過客,亦希冀在我心底留下些許痕跡,讀懂他眸里的祈盼,竭最後一絲氣力,朝他頜首淡笑,抿卻恩仇……

「殿下。」

回醒時,塵埃落定。眼前水氣迷蒙,闔了闔眼,清雅身影適才明晰,似若安撫,輕漾溫笑,確是像極了季神父。我欣然一笑,可見他身後神色各異的兩個男子,即又斂容。於我不過片刻夢魘,旁人看來,許便是游離生死的驚心動魄。青龍守半低著頭,沉黯如前,理當幸災樂禍的未央卻是出乎意料,惘然相望。我輕蹙起眉,見他目不轉睛,凝住我的眼角,即便恍然往日素來針鋒相對,不曾在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怒己不爭,勉力抬手去抹軟弱的痕跡,復又冷漠。他微愕,似亦察覺自己的失態,皺了皺眉:「既已解術,請殿下即刻回宮,以免皇上牽念。」

我冷笑。只是渾身虛脫,竟是支不起身。見佞人近前來扶,眼神驟厲,斷不允他碰我,正要出言喝退,卻見一道卓然身影遽爾擋在我們之間,已無余力架設心防,任我肚中孩兒的父親抱進懷里,閉眼倚向他溫暖的胸膛,以解子夜寒涼。

「那人會往生吧?」

臨去前,我淡問孔鵃,他未有做聲,目露悵意。如有因果報應,牽累諸多無辜的月佑王許會打入九重地獄。可孰是孰非,難有定論。我心生惆悵,不管如何,與我相生相依,斷非幸事。至少,他自由了……

苦笑了笑,朝孔鵃點頭淡謝,偎在即莫尋懷里,直待坐上馬車,我方才開口:「那日在市集買的笛子,你可有隨身帶著?」

他微怔,取了薄毯裹住我的身子,扶我側躺在膝,繼又取出玉笛,音律雖有些許變化,可確是當日我唱給旻夕的那首《夕顏》。

「只一回就記全了譜子,你記性倒是出奇得好。」

雖非譏誚,可語氣冷淡依舊。恍若未聞,他神色恬淡,一如那日追憶以身殉葬的母親,眼神漸然悠遠。獨在異鄉為異客,流落羲和十數年,聽得鄉音,印象深刻亦是自然,不厭其煩,往復吹奏。不知有心無意,澹泊的曲調悄然化去我刻意的疏漠,曲音漸低,幾已忘卻橫亘彼此的深壑,由著他輕摟入懷,相依相偎。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許會孑然一身,安度余生。」

語帶悔意,眼中卻是無悔深情。窒了窒,想要移眼,卻若蠱惑,凝望良久,我苦笑:「彼此彼此。」

彼此的劫,彼此的罪,已然衍為羈絆,斷之不得。微涼的手掌悄然覆上我的小腹,輕念母親與女兒共同的名字,他淡淡笑著,溫柔卻亦蒼涼:「這生有你們就夠了。」

又是一陣異樣,我蹙眉看他,卻未設防,他俯身輕吻我的眉心,漸然下移,終是落在朱唇,流連不去。許是彼此間掩過車外馬蹄喧囂的靜謐惘惑人心,許是悱惻的柔情令人深陷,原要將他推開去的手卻是窒在他的雙肩,待我恍神,已然交纏他頸後。惟有自嘲一笑:「月琤走了。你呢?什么時候,你才肯放手?」

不知月佑王的名諱,他惘然,可未深究,淡然苦笑:「從未束縛,何言放手。」

確是實話實說,自始至終,不過遠遠遙望,卻撒了張看不見的網,漸然收緊,待我意識,已成亡羊補牢的愚鈍牧人。凝住黯色漸深的墨瞳,我笑意漸深:「因為你,我定會遭報應。」

這話直覺使然,也不知緣何心中涼瑟漸重。只得闔眼,令他復又吹起澹泊的音律,自欺欺人,但求片刻恬靜……

「何苦至此。」

焦候許久的莞菁見我安然回到永徽宮,端詳我難掩疲憊的面龐,搖頭輕嘆:「你這樣折騰自己,可是怪皇姐勸你留下這孩子?」

我微怔,笑嗔公主娘娘著實多慮:「別說皇兄小j肚腸,如果母妃知我和仇人共棲一身,定會含恨九泉。」

許是我不經意提起歸女御,莞菁一時怔默。二十余年沉寂深宮,源起歸氏母女。即使看淡浮華,可她到底不是超凡脫俗的聖人,尚不能對父親厚此薄彼心如止水,無一絲遺恨。仿然透過我的臉,深望那個令她失去親生母親的女子,足有半晌,悵然開口:「仙子一樣的人兒,當是長命百歲才是。」

先帝的後半生,眼里只有他動了真情的女子。聽我直言不諱,問她恨不恨這個獨擅專寵的庶母,她搖首恬笑:「你母妃是這宮里唯一擔得起冰清玉潔四字的女子,旁人若要對她生恨,甚難。」

回想有過數面之緣的歸氏,我說:「給我說說母妃的過去可好?」

本要我好生歇息,可聞言片刻遲疑,莞菁終是點頭,和衣與我並排而躺:「你母妃是個極美好的女子。」

只是太過美好,令人不甚真切。

一聲輕嘆,似憶往事,眼神悠遠。生在後宮,她早知這里並非清凈地,尤是出身世家的後妃,長袖善舞,彼此勾心斗角,她的母妃便是如此。可自問閱人無數,自始至終,卻未能看懂身居永徽宮的那位高貴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