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部分(2 / 2)

娑羅 未知 6212 字 2021-02-25

見國師遭人暗算,格史泰終是變了臉色,正要起身施援,可渾身使不上勁,癱坐原地,似若力思緣故,惱怒掃視周遭,難當視線觸及前方桌案上的夜光杯,立時恍悟,看向底下一個置身事外的女子:「是你……」

周身麻痹,顯是中毒,而若是事前在杯里下毒,也該只有他一人中著而已。可眼下不但他們君臣二人動彈不得,大殿中也有不少人像他們一樣軟倒在地。百思不得其解,直待注意到另兩件賀禮,格史泰瞠大了眼,死死凝住裊裊香緲:「你在熏爐動了手腳?!」

我不置可否,淡望適才出手偷襲國師的黑甲男子:「你又何必傷個已無還手之力的老人家?」

男子輕嗤,不以為然:「微臣見國師欲對王孫殿下不利,一時情急失了手,請殿下恕罪。」

分明是這品行惡劣的男人落井下石。我似笑非笑,可既成事實,只得無奈搖頭,走向事前服了金陀草而安立殿中的亞米爾罕:「王孫殿下受驚了。」

格史泰和國師最大的失算便是未有預料這場宮變乃是我和亞米爾罕兩人共同布下的局。在伏地的老者憤恨驚瞠之下,先前包圍王孫一眾的黑甲兵士齊齊放下兵器,單膝著地,朝我行禮。

「正如國師所見,殿外那些聽命於您的守衛已被未大人和他的手下盡數誅滅。」

即使未有親見,可按未央一貫的行事作風,大抵如此。我淡睨老者平靜道。

雖然未央與王孫手下的精兵加起來不過一千來人,可格史泰將大半兵力布於山腳,故而兩人率眾借密道上山,從建在東邊山谷的一座宮殿殺出的時候,守兵措手不及,令這支不速之客長驅直入,殺至中谷大殿。而我原先唯一的隱憂就是投奔格史泰的梵游,卻出乎意料,他並非真心歸順格史泰,而是等待時機,揭發格史泰弒父的真相,破壞這場可笑的婚禮。只可惜我毫不知情,以為他也會列席婚禮,事前命未央在兩尊熏爐動了手腳,以防萬一。望著亦然中毒、撐著殿柱勉強站立的男子,反覺自己恩將仇報,可他不以為意,只是凝住我隱愧的眼,淡柔一笑:「殿下深藏不露,草民拜服。」

我搖頭:「本宮只是贏在運氣。如果你確是站在清河王那邊,現下許又是另番局面。而且……」許是和常人體質有異,看著毫未影響的空鶴疾奔向梵游,我摯誠一笑:「多謝你未將空鶴牽連其中。」

若是空鶴偏幫格史泰,鹿死誰手,便難知曉。梵游頜了下首,一如當初厚著臉皮向我婚,隱現溫柔。不論彼此間有何過節,至此盡消,我釋懷一笑,轉而對不支倒地的伽羅諸臣道:「很抱歉連累各位大人。稍後未大人自會給各位解毒,可在此之前,還請王孫殿下將格史泰與國師押去殿前,勸降余人。」

亞米爾罕點頭抬手,一隊銀甲兵士立時沖上前去,可王座上的男子冷不防自腰間抽出彎刀,架在公主脖頸,士兵立止腳步,舉矛嚴陣以待。

「事到如今,王爺還不死心么。」

我閑步上前,如被至絕境的困獸,格史泰雙眼漸紅,癲狂隱現,見我漸行漸近,因是麻痹而微顫的手勉力握緊彎刀:「站住!否則我殺了公主!」

我冷一笑,也不一味相,駐步階前平靜道:「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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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怎知我不會殺了她?!」

凝住男子隱隱躊躇的眼神,我淡說:「知皇姐最愛吃桂花糕,不遠千里從羲和運來新鮮食材,王爺確是用心。」

當著諸臣之面,揭其心事,格史泰惱羞成怒。可又想到什么,低首笑看秀雅面龐:「誠如帝儲殿下所言,當年去赴你皇兄的登極大典,孤便對公主一見傾心。現大勢已去……」瞥了眼殿中的侄兒,似若故意相激,俯身吻上青絲,「孤得不到的女人,亞米爾罕也休想得到。害死皇姐,帝儲殿下也難向你們羲和百姓交代。」

淡睇目露決然的男子,我反是一笑:「王爺說得沒錯,如果皇姐死在你手,本宮難辭其咎。不過我們茈家人敢作敢當,皇姐也是深明大義之人,她若醒著,也不會受你挾制,做個貪生怕死之輩。」凝住憤恨交加的藍眸,笑漸冷酷,「你若真下得了手,就無須掛念身後事。本宮自會擔下皇姐的死,不過也不會就此罷休,定會求王孫殿下留下國師的性命,將他交給本宮處置。」

適才國師遭未央暗算的時候,格史泰不經意流露的焦灼,足可證明他和老者之間並非只有君臣之誼。果經我一激,藍眸寒光畢現,可彼此皆有人質在手,只得按捺怒氣:「確不愧是天朝國儲。先前以為你不過是個以色事好的無知婦人,看來是孤小瞧你。」

「王爺過獎,承乾不敢當。」

饒是如此,他仍不束手就擒,似抱最後一絲希冀,以為只要拖延時間,他手下的親兵就會趕上山來救駕。我也不開口相,直待殿外傳來一陣煙火聲,揚眉笑說:「看來王爺手下的親兵不過爾爾。」

事前約定,等到接管城防的聯軍穩住城中局勢後,便來王宮所在的無量山增援。信號既出,想必王宮守衛一方已然落敗。望著憤懣漸深的男子,我勾深唇角:「既然王爺這般固執,那敢情好……」轉首看向亞米爾罕,「勞王孫殿下給底下發信號。願意繳械歸降最好,若是勸降不得,也只能成全他們殉主之心。」

「今兒個是大喜的日子,何必弄得見血這般晦氣。」

應話之人並非我那王孫姐夫。淡淡回頭,不無意外地瞧見格史泰手里的彎刀已然易主,如貓兒般的女子慵慵起身:「男人想要建功立業,有所作為,本是平常……」刀橫在格史泰頸側,女子伸了個懶腰,淡睇驚愕以對的男子:「懷存野心,不擇手段,雖稱不上英雄,可若能坦盪服輸,也可算是作敢作敢當的梟雄。可惜王爺想到的只有如何保您的王位,令妾很是失望。」

「你……」

「本宮既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皇姐又緣何不可。」

對事到如今仍是執迷不悟的男子,我也不留情面:「若不布妥後著,淪作階下囚的人許便是我們了,王爺。」

終是明了德蓉公主才是一招定江山的棋子,格史泰滿目驚痛,怔睇女子良久,許是仰慕的人而今橫刀相向,終,眾叛親離的男子自喉間擠出一絲詭凝的笑:「好!好!!——」

許是死在心愛的女人手上,尤勝落入侄兒之手。冷不防他伸頸撞向刀刃,可身中奇毒,終是慢了一步,眼明手快的女子搶先抽刀,退至一邊,底下的銀甲士兵立時沖上前去,將他押下王座。用布條綁住他的嘴,以防他咬舌自盡。冷望竭力掙扎的男子,我道:「你若是皇姐心中有擔當的男人,就不要逃避你該得的報應。」

許以為我在說風涼話,他怒目以對,可看向徐步走向我的倩影,眼神一黯,不甘,憤懣,失落,終是化作一汪死水,低眼任士兵押出殿外,示眾勸降。

「一直沒見你醒過來,還以為出了什么岔子。」

雖說見機行事,可也不必這般不到最後一刻斷不出場地華麗壓軸。望著悠悠自若的女子,我只有無奈嘆氣,挽著她走向亞米爾罕:「清河王既已伏罪,王孫殿下便是伽羅國的新國主。本宮先行恭賀殿下得即大統。」

亞米爾罕只是一笑,眼中並無欣喜。望著狼狽落敗的王叔頹喪走出殿外:「其實王叔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輩。」

因是祖父最小的兒子,年歲與他相差無幾,小的時候常在一起玩樂,感情不比現下水火不容。只是祖父對這幺子並不待見,一直以為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相濡以沫的發妻,對他多有冷落,甚至八歲時便賜其封地,打發去偏遠的邊城,眼不見為凈。

「許是恨祖父薄情……」

似不苟同祖父當年的做法,他皺眉,即又黯然:「而我父王生前,祖父對他十分器重。同是兒子,厚此薄彼,王叔生恨也是自然。加上父王故世後,祖父將我帶在身邊,與當年毫不留情地將他趕去封地,實有天壤之別……」

似在比照自己與格史泰截然相反的境遇,亞米爾罕良久不語,似若想到什么,看了眼伏地的老者,「薩撒本是我伽羅第一勇士,當年祖父將他調去封地輔佐王叔,想來心里還是有這個兒子的。可惜……」

可惜不足以消弭格史泰心中的恨意。不過老國主就是有錯,格史泰也不該弒殺親父。我搖了搖頭,別國王室的家務事不便多作置喙,看向默立近旁的未央:「勞未大人去給大臣們解毒。」

許是我從未對他這樣客氣,反不自然,他似笑非笑:「微臣遵旨。」

從懷里摸出一個瓷瓶,隨手拋給從官,令他和在水里分給中毒之人飲下即可。可後見宮女端著水碗走向梵游,冷聲喝止:「此人不可!」

看來終此一生,我和這男人都不可能和平相處,不耐問他:「未大人又覺有何不妥?」

瞥了眼諷笑以對的梵游,未央冷言:「暫且不論他乃梵氏後人。適才他已親口承認勾結伽羅清河王,意圖謀刺帝儲殿下。在場之人皆可明證。」

言下之意,就是我寬宏大量,也不可枉私。皺眉冷睨佞人,雖不情願,可他的話在情在理,只得忍下怒氣,看向梵游。他笑笑,從容無畏:「草民死不足惜,只求落葉歸根。故請殿下准允,將草民押回枺常吏撕偷穆衫首鎩!?br /

下意識避開那雙如水清潤的眸子,我淡淡點頭,令宮女將解葯給梵游。未央見狀,幾不可聞的一聲冷嗤,借口前去接應即要上山的聯軍,揚長而去。許是梵游適才抖露的陳年秘事危及原本和睦的兩國關系,亞米爾罕隱憂,欲言又止,我笑了一笑,未及開口,他手下的親兵進殿來報,王宮守衛大半歸降,小股頑抗勢力也已鎮壓,活捉了格史泰手下的幾員要將,先正押在殿前,聽候發落。

「折騰了半天,本宮有些累了……」

別人家清理門戶,我這外人自須避嫌。亞米爾罕立時喚過兩個宮女,請我今夜暫且安置西側山谷的一座宮殿。我自無意見,淡笑點頭,看了眼尚未復原的梵游,當著眾人,不便探問百合的下落,道是船隊遭襲的前因後果尚須詳問,請尾隨在後的小女婿過去扶他同往。可未待我們走出幾步,忽聽身後爆出一聲怒吼:「茈承乾,你這個賤人!」

還是頭回聽人直呼我現在的名字。下意識停住腳步,回首卻見一個狂亂身影亟亟襲來。百密一疏,以為格史泰的爪牙中了闍脂,不足為患。未料這個老人頑固至此,即使大勢已去,也要我這個設局害他主上的y險婦人先行上路。拼力起身從近旁士兵手中搶過長矛,直指我後心。因是太過突然,我躲閃不及,以為今日許會命喪於此,一道頎長身影擋去我的視線。

「清曜!」

我大驚,死死盯著擁住我以身相護的莫尋,駭到極點。只是千鈞一發,有人從旁將我們重重推開。回神時,看著代我們承下致命一擊的男子,我驚大了眸,心中酸楚翻涌,待察覺時,眼角已然劃下一行淚來。

「為我這種人……哭…哭花了臉……不…值……」

男子身前血如泉涌,仍死死攥住長矛,朝我勉力一笑。對這急轉直下的一幕,眾人驚怔,始作俑者更是瞠大了眸,惱恨至極。正待抽矛,仿若猛獸利爪的細長五指毫無征兆地從後刺穿他的咽喉。老者張大了嘴,似欲看清此刻騎在他肩上的白衣稚童,拼盡最後一絲氣力回頭,可未待看清,木無表情的小男孩翻手一扭。因是太過血腥,莫尋立時遮住我的眼,只聽重物墜地的聲響,待他遲疑著移手,便見飛出的頭顱滾落一隅,雙目圓瞠。而殘忍令之身首異處的稚童立身血泊之中,澈眸猩紅漫布,瞳孔驟縮一線,唇角似有若無一抹殘佞微笑,如頭嗜血狂獸,面容甚是猙獰。殿內諸人無不驚駭,紛紛往外奔逃。恐我有所閃失,莫尋也扶起我往殿外退避。可望著失去常性的男孩,怕是穹嵬所說的五行術逆風,我僵著不願離去,與莫尋拉扯間,不支倒地的梵游勉力撐起身體,向男孩挪去:「空……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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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似有反應,可僅是一瞬,好似魂魄為何物所噬,復又木然。梵游失望,可仍不死心,低喚他的名字,欲喚回男孩的神智,但這等情形已不是我們這些凡人可以善後,忽有兩道白影自殿外飛身進里,男子制住空鶴,女子強行將串桃木珠套在空鶴的脖頸,伸兩指點他眉心,飛快念起咒文。一陣凄厲咆哮,空鶴軟下身去,伏地不起。

「空鶴!」

推開莫尋,我飛奔向男孩,將兩眼無神的小男孩擁入懷中,輕柔撫他後背。直待良久,空鶴才漸漸回神。仿似記不清先前自己做過什么,眼神迷惘,可視線乍觸不遠處國師的首級,微一震,隱知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扯緊我身前的衣服,渾身輕顫。

「這不是你的錯。」

雖然手段殘忍,可那個國師也曾殺人無數,算是惡有惡報。我一力安撫懷中的男孩:「不怕,阿媽在這里。沒事了……」

許是後怕,許是近來壓在心底的惶恐厚積薄發,沉默半晌,空鶴放聲大哭。心一揪,我將他擁得更緊,可想到另個危在旦夕之人,男孩掙脫我的懷抱,亟亟爬向躺在不遠處的男子。即使不幸中的大幸,未有傷到心臟,可矛頭深沒肋下,若是拔出,許會當場斃命。我立時上前制止驚惶去拔長矛的小男孩,可見梵游勉力支眼看我,片刻遲疑,終是直呼他的名字:「梵游。」

他微微一怔,目光漸柔,掙扎著抬手入懷。乍見那件染血的事物,我驚震瞠眼,正是照我前生樣貌制的那張面具。可生下百合後就不知去向,原是被他收了去。一時百感交織,可見梵游凝住我的臉,知他仍介懷我到底是不是茈承乾,咬了下唇,俯到他耳畔:「我既是茈承乾,又不是茈承乾。悠子也不過化名……」

望著立現釋色的清俊面龐,我強擠一抹笑容:「我叫季悠然,從另個世界來。」

不論我如何胡謅,終有真意在其中,他到底還是看到表象後的異世靈魂,闔了闔眼,對我揚起溫柔笑容,勉力展臂,欲要將我擁入懷中。我略略遲疑,抬眼看向莫尋,卻見他已然背過身去,微微苦笑,我閉眼倚進梵游懷里,和這已然恩怨難辨的男子緊緊相擁。

「你女兒……現……在……」

竭力道出百合的下落,即便不支,環擁在我背後的雙臂頹然滑落,我怔住,視線漸為淚水所蒙,渾渾噩噩,任莫尋帶到一邊,聽著空鶴凄聲哭喊,斷然不信與他相依為命多年的男子就這般棄他而去,叫嚷著要帶梵游離開:「只要回去,我就有法子救他!」

許是孔鵃與他的祖父長得很像,空鶴仍執拗認他作流落在外多年的長兄,慌亂捉住他的手哀求:「鶍哥哥,你帶我們回……」

「叔祖莫急,孫兒和空鸘自會帶您和梵公子折返故地。」

羅象化境乃是不可外泄的世外密境,孔鵃溫笑安撫。空鶴得允,方才平復情緒,哽咽著點頭。因是先行一步,空鸘去向立在遠處、神色略凝的少主辭行,兩人密談片刻,似是驚詫少年最後的話,女子略怔,即便低眼點頭。他們臨去前,我也喚過孔鵃:「定要保住他性命。再有,讓他往後留在化境,永遠都不要再下山了。」

若能化險為夷,盼他珍惜,畢竟這與人無爭的平靜生活對很多人而言,可望而不可求。最後看了眼再無相會之期的男子,我朝後退了一步,望著他們四人漸行漸遠,直待消逝在遠處,苦笑看向莫尋:「接下來就是我們的百合了……」

險象環生,終是度此大劫。我倚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