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1 / 2)

離魂 未知 6381 字 2021-02-25

作者:

上傳者(貢獻者):htlzh『

日期:2010…07…2122:10:37

備注:

聲明:

1。作為網絡服務提供者,e書部落僅為用戶提供文件上傳空間供公眾分享書籍作品等服務,e書部落對用戶傳輸內容不做任何修改或編輯;用戶對其傳輸內容負責。

2。如果本壓縮包內內容含有病毒、色情或反動內容並是從e書部落上下載的,均是由於本站人手不夠未及時發現並刪除,非本站刻意所為,請立即向本站提交在線報告,本站會立即處理。e書部落在線報告網址:http://。。/ebook/bugreport。jsp

e書部落電子書制作器是一款集書籍內容采集、制作、共享為一體的全功能制作器,目前能導入和制作jar;chm;txt;pdf;umd;doc;blog和html八種電子書類型,並可上傳任意格式文件至e書部落網站上供大家分享。利用本地導入功能,可合並各類文件;是標准的jar;umd;chm;word「反編譯器」和txt合並、分割器;利用網絡導入功能,可自動爬行並抓取各類網頁文字,成名副其實的「網絡印刷機」。

本軟件免費試用,更多書籍(文件)下載、制作、共享盡在e書部落,歡迎訪問http://。。/

第一章家戲

第一章家戲

從高處看,喬家大宅的五進院落都被重重青瓦掩沒了,白牆粉壁,卵石甬道,雕花窗欞,海棠玉蘭,悄悄地藏在烏黑的屋頂下,秘不示人。即使站在鎮外的山上,也只能看見波浪一樣的屋脊在春雨中泛著光。黃昏天色里,喬家就似是一條烏青魚,堅著脊背游進灰綠的雨霧中,頭尾不見,只露中段。

喬家這條魚身中段胖來,胖得像豬肚。鎮上有小兒歌謠唱:吳鎮吳鎮像只烏龜,尾巴粗來牛喝水,殼子空空喬家最肥,四只腳腳是老虎腿。歌謠中暗指吳鎮的四大家:韋家牛家喬家吳家。整個吳鎮地形似龜,韋家住在鎮西,牛家住在鎮東,守住了鎮子的一頭一尾;喬家在鎮子中央有大片的宅第,卻是人丁單薄,十室九空,只余一房在鎮上;吳家卻是族人眾多,更兼出鎮的三條水路上的橋和一條陸路都是吳家所有,就像是龜的四足撐開來,豪門富戶,氣勢如虎。

春雨綿綿,連月不止。屋角牆腳洇出濕綠的青苔,大樹的陰面苔蘚積厚如銅錢,一片片的指狀石葦斜斜從樹干上萌發,一朵朵的白色小菌傘在葉底的雨霧中緩緩撐開。河里的水漲了兩尺多,就快漫上駁岸,河道里的船只靠岸,已不用停在碼頭石階旁邊,不拘什么地方一拴,抬腳就上了街道。

街道上行人匆匆,撐著油紙傘,腳下的兩齒木屐子踢踢蹋蹋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從街頭響到街尾。穿這種木屐子的多半是年老的婦人,男人們穿鞋面刷桐油鞋底釘牛皮的雨鞋,時髦有錢的穿泊來的東洋套鞋,亮堂堂光滑滑,泥漿污物舀瓢水一沖就干凈了,年輕的小姐太太則穿有著細細後跟尖尖鞋頭的西洋皮鞋。這小小的吳鎮雖說僻處水鄉,卻是水路通達,東到杭州,北抵上海,西接徽州,南下金華,只憑一船皆可通行無阻,東洋西洋的貨物一早擺在了街頭吉昌百貨洋行的大幅玻璃櫥窗後面。

吉昌行是吳家的生意,除了東洋套鞋西洋皮鞋,美孚的火油日本的火油爐上海的自來火,無錫的面粉杭州的白洋紗襪子他家都賣,本地的生絲茶葉他們也收,生意做得四通八達,雜七雜八。吳鎮除了鎮里一半的房子和地皮,鎮外一半的農田和桑林都是吳家的了。而那鎮里的一半和鎮外的一半,都是喬家的,是喬家早一百年前就由辭官回鄉的先祖置下的。喬家是吳鎮上的閥閱世家,書香門第,官宦子孫。

只是近五十多年來,喬家逐漸衰落,從聚族而居的大家,到長房的獨子單傳,已有三代了,旁支親戚也七零八落,剩得幾個舊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往杭州上海去謀出路了。如今守著這喬家大宅的,就是喬家老爺,別號煙霞散人的。他的元配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便下世了,過了三年,喬老爺又續娶了一房繼室,這位夫人過門多年都沒生養,喬老爺也不急,只說大清國的皇帝都幾十年沒個龍子龍孫出世,何況我們。每日里只是唱曲逗鳥,家里養了一班小戲,也有三個戲子,兩個琴師,日夜和戲子們孱在一起,c琴拍曲子,說要把《牡丹亭》全本演上一遍。置行頭,請名師,邀賓朋,一來就十天半月住下研習,喬家十數年都飄著軟綿的水磨腔,硬是把續弦的夫人也磨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別人向他道惱,喬老爺卻歡喜不盡,說都要走這條路的,遲一點早一點罷了。又說,我有子有女,還有什么可惱的?便不再續娶,買了兩個小妾服侍起居。兒子喬之珩已經長大,送往西洋讀書,小姐喬之琬養在閨中,由得妾侍教養。

光陰易過,轉眼喬老爺就六十了,他言道人活六十不容易,少不得從俗,要擺一下花甲宴。更兼家班在十年間把《牡丹亭》全本通演了一遍,他要為他們搭台演戲,以示慶賀。早三個月,他就派人寄信給蘇州揚州的名角名票,上海杭州的名士名流,暮春四月之時,花月春風之際,在喬家唱上半個月的戲。

正日子那天,本鎮的頭面人物也都來了,韋家牛家吳家的老爺少爺們聚在花廳,跟名士貴賓們喝酒聽戲,太太夫人姨乃乃們則在樓上和喬老爺的兩房姨娘說話。花廳前的小戲台上正唱著《驚夢》,扮杜麗娘的是家班里的沈九娘,跟她搭戲演春香的卻是上海的名旦琴湘田琴老板。這琴老板不過才二十來歲,卻是紅遍申江,扮相嬌美,唱表俱佳。往日在台上都是他的杜麗娘,今日卻甘為沈九娘做婢做貼了。上兩出《閨塾》里和喬老爺票的塾師陳最良鬧學打渾,端的是嬌憨痴頑,甜俏可人,引得台下一片彩聲。這里引著杜麗娘看遍青山杜鵑,臉上一團孩氣,更襯得沈九娘桃腮杏眼,柳腰蓮步,如痴如醉。一出《驚夢》唱完,《慈戒》過場中,客人們才低聲交談,都道是這沈九娘駐顏有術,哪里像是四旬徐娘。

韋家老爺向來和喬老爺交好,隔三岔五就會在喬家聽曲,對喬家之事最有熟悉,聽人質疑沈九娘的年華幾何,當下睜開眼睛道:「九娘從十一歲進喬家,今年是整三十年了。當年霞翁從繭船上偶見此女,便覺得是可造之材,邀來此間,命曲師教調,只半年就鶯聲嚦嚦,驚煞人也。霞翁惠眼品人,再無看錯。」

旁人聽了,紛紛贊嘆。韋老爺又道:「霞翁迷戲,已是個痴人,這九娘更是個痴人。自學上這個,就再沒有一日擱下,當真個的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三十年間從沒間斷,方有今日之杜麗娘。你們看琴老板,那也是絕色絕藝的了,比起九娘,尚差三成火候。」

牛老爺道:「那是琴老板年歲尚輕,再加二十年辛苦,也許就有了。」韋老爺搖頭道:「非也,琴湘處亂紅塵中,夜唱日眠,晨昏顛倒,更兼往來酬宴,忍氣吞聲,難免心浮氣躁,為塵世所累。再過十年,就會艷名漸低了。他若是能有九娘的運氣,遇上霞翁這樣的東家,還尚可再越一層,否則到此為止了。」

說到這里,台上《慈戒》已完,琴湘田扮的春香在咒道:敢再跟娘胡撞,教春香即世里不見兒郎。吳家三少爺吳菊人聽了微微一笑道:「琴老板的春香真是演活了,他的杜麗娘我在上海看過,那是不如春香了。韋老爺,這唱戲,除了要一幅好嗓子和靜心修練外,伶人的性子合不合角色也是戲好不好的一處關節。」

韋老爺點頭道:「你這話說得有理,看不錯你年紀輕輕,卻是個懂戲的。幽貞嫻淑的杜麗娘,就該綿軟安靜的沈九娘來扮,嬌痴嬌憨的春香讓愛說愛笑的琴湘田來唱,就是找對了人。我就說霞翁會看人,再沒有錯的。噓,聽九娘唱了。」一桌子人屏聲靜氣,聽沈九娘幽幽嘆道:只圖舊夢重來,其奈新愁一段,尋思展轉,竟夜無眠。

吳菊人聽了兩句,有些兒閑悶,眼光不自覺地放在了杜麗娘的衣裙上,看了一會兒,輕聲道:「九娘的行頭是那處做的,花色這樣鮮活?我在外邊從沒見過。」

韋老爺晃了兩下頭,才抽空答道:「你問九娘的行頭?呵呵,都是霞翁的如夫人和女公子綉的,外面當然看不見。這可是真正的顧綉,如今有這個本事的,滿世界找不出十個人來。」

吳菊人暗贊自己眼光好,怪不得衣裙上的花葉隨著九娘的手法腳步隨轉光閃,像是活的一般。便又問道:「真正的顧綉?如今還有這個?我當是早就絕跡了。」

韋老爺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輕敲了兩下,道:「霞翁的小夫人中有一位是松江丁佩的再傳弟子,自歸喬家,就將一身絕技傳給了女公子。」

吳菊人驚問道:「這松江丁佩就是道光年間著有《綉譜》的那位嗎?傳說她既精刺綉又通畫理,於顧綉是心知其妙而能言其所妙者。」

韋老爺看他一眼道:「賢契連這個也知?哦,你家現做著綉品買賣,對這個精通,原也不奇怪了。不錯,顧家後人設幔授徒,收有無數女弟子,以至後來以仿效者皆稱顧綉,市面上仿偽甚多,真品難覓,你們是應該留心的。我看貴寶號里,有一幅真品顧綉乎?哈哈。」

吳菊人淡淡一笑道:「自然是不如喬老爺家的多了。顧綉多以名畫為本,杜麗娘身上的這件衣服上的梅花,不知描摩自哪位大師的畫兒?」

韋老爺笑道:「不是哪個名畫家的畫兒,乃是喬家女公子的丹青。」

吳菊人「哦」了一聲,沉思不語,再看九娘心迷眼軟,桃腮春情,低回宛轉,不覺心中一動,貼在韋老爺耳邊問道:「喬家女公子芳齡幾何了?有了人家沒有?」

韋老爺眼睛只顧看著台上,隨口答道:「總有十八了吧,怎好去問人家這個?估計是還沒有許人。噓,噓,聽這個。」心里厭煩老有人在耳邊聒噪,將身子挪到另一邊,遠他遠點,痴痴地看著台上的杜麗娘。

吳菊人也不氣惱,笑一笑坐正了身子,靜靜聽戲。

台上那杜麗娘遲遲疑疑地嘆道:咳,尋來尋去,都不見了,牡丹亭,芍葯欄,怎生這般凄涼冷落。杳無人跡?好不傷心也!

待她唱完「少不得樓上花枝也則是照獨眠」,這上半天的戲唱完,喬家人排出盤碗酒盞,喬老爺換下戲裝,笑嘻嘻出來與客人勸酒。午間休息過後,又唱起戲來。

這老天也爭氣,前些時下了整月的雨,河水快漫上街道,誰知到了臨了,巴巴兒的就放了晴,春風拂面,柳絮綻眉,輕飄飄的隨風上下,進了這深宅高院,有幾片被杜麗娘的水袖牽住,便隨著她的身姿忽起忽落,沾衣惹帶,似解相思。

吳菊人本不是個愛聽戲的,但這天卻在喬家坐了整整一天。晚上掌起燈來,台上仍演著,是請的外班在唱《牝賊》。散了戲,人靜燈暗,熱鬧了一天的喬家也歇下了,那天又淅淅瀝瀝地下

起牛毛細雨來,把個踩踏了一天的青磚拼花的院地子重又下得凈潤如洗。

漆黑的鎮子靜靜地傳出幾下吱嘰聲,不知是貓兒還是黃鼠狼捉住了老鼠在搶食,稍遠處鎮子外的燕山上寒光點點,不是鬼火,更非螢光,而是老狐帶著她的小狐獵食飽歸,狐眼碧目,冷冷地俯視著下面的人家。

第二章 閨嘆

第二章閨嘆

喬家熱鬧了半個月後,客散人走,一家子人像是走了真氣,都懶散了,丫頭婆子們捶腰揉腳,廚子小廝們懶動懶做,守夜的呵欠連天,應門的無精打采。

喬老爺連日興奮勞累,身上便不爽利起來,有些個頭痛咳喘,請醫問診又忙了半日,歇在內院。雲姨娘也知下人們勞累,便在內院里生了只小小的泥爐子,燃著了炭結,自己熬葯。服侍喬老爺吃了葯,又用一盞薄銚子在爐子上熬粥,放了少許川貝母,擰了兩個生梨汁,調了雪白的洋糖進去,熬得了兩小盅,服侍喬老爺吃了一盅,那一盅便捧與九娘吃。

九娘生生唱了小半月的戲,雖是每日里曲不離口的,但吊嗓子拍曲子和大演大唱究是兩樣,勞心勞神勞力的,不敢有半點差池,因此上嗓子正發緊,喝了這粥,甜絲絲潤津津,甚是舒服。

雲姨娘看老爺和九娘喝了都贊好,便和翠姨娘商議再多熬些,每人喝點。翠姨娘笑道:「偏勞你了,既這么好,那我們也沾光嘗嘗。這幾日說的話,抵往常小半年的。」

雲姨娘嗓子也有些啞,笑道:「那得吩咐廚房去整治,要是擱這里熬,再熬半個月也不夠的。」一時吩咐廚房買上半挑子梨,揀汁多甜脆的熬粥,余下的便讓下人們每人分上兩個。雖說宅子里唱了半月戲擺了半月的酒,但先頭的准備買辦也花了半月有余,下人們勞累一場,原該體恤他們些。

喬老爺這兩個姨娘,一個名叫雲霞,一個名叫翠軒,都是喬老爺從《牡丹亭》戲文中隨手取來一用的。這翠姨娘便是韋老爺口中擅善顧綉的,每日除了刺綉,諸事不管。那雲姨娘便兼了管家娘子,諸人起坐穿用之物全歸她管,服侍老爺和翠姨娘著實精心,怕顧不上女公子之琬,便派了兩個大丫頭去服侍。這兩個丫頭一個叫鸚哥,一個叫喚茶,這名兒也是喬老爺取的,他因《閨塾》中有一句「昔時賢文,把人禁煞,恁時節則好教鸚哥喚茶」,便把這兩個丫頭的原名改了。當初買來原是服侍小姐母親續弦夫人的,夫人故世後,姑娘也大了,便辭了r娘褓姆,讓這兩個丫頭去服侍。

這日午後,小姐在屋內歇中覺,鸚哥和喚茶在檐下曬太陽揀燕窩,低低嘟嘟地說著這幾天的熱鬧,一個道唱小旦的琴湘田扮相好得跟咱們似的,沒想到洗了臉換了衣裳,卻是堂堂一表,那模樣跟趙雲呂布好比。一個道那個扮小生的余度香看著雖好,唱功卻不及咱們家的冒聘芳。鸚哥道:「咱們冒先生要是年輕十歲,那個余度香哪里比得上?」

喚茶輕笑道:「是的,是的,誰能比得上你的冒先生?」

鸚哥打她一下,卻嘆了口氣,不說話。喚茶又道:「九娘扮上後和余度香站一塊,還真看不出差著十來歲。這九娘吃的什么,仙女般的只長歲數不見老。」鸚哥道:「她餐風飲露唄,誰能跟她比。」

喚茶奇道:「咦,有人呷醋哉。這門子飛醋你可吃不著,九娘是早說過不嫁人,唱戲唱一輩子,在喬家養一輩子的。」

鸚哥道:「我豈是不知?但冒……」

喚茶道:「冒先生和她也沒什么情,不過是天天在一處,熟慣些罷了。依我說,你不如求求雲姨娘,讓她給老爺遞個話。」

鸚哥啐道:「看我不撕你的嘴!人家沒提,我上趕著,什么意思?到時說破了,又沒個結果,我還怎么往那邊去?」

喚茶道:「那你這么拖著了?一年小二年大的,算算你都幾歲了,這不是白耽擱了你嗎。」

鸚哥惱道:「不過比你大一歲,難道我就老了不成?正經咱們琬小姐還沒說上人家呢,怎么也要把小姐送出了閣,才輪得到你我。」

喚茶「呸」一聲道:「你是你,別拉扯上我,我可沒看上什么人,不急著嫁。」低笑一聲,又道:「小姐眼看也二十了,老爺也不上心看著挑個人。」

鸚哥冷笑道:「老爺眼里,除了戲,還看得見什么?怕不把琬小姐也磨成個杜麗娘他不甘心。不過這世上可沒個柳夢梅、回魂湯,讓他好硬拷狀元公。」

喚茶噗嗤一笑,道:「你成日的往別院跑,也學得一口的戲腔。將來兩口兒怕沒得話說,日里是戲,夜里也是戲。姐姐呵,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r兒般團成片。」說著便學唱了兩句。

鸚哥忙攔住道:「輕聲些,莫吵醒了她。咱們私底下這些沒臉沒皮的話,可不能讓她聽見。她姑娘家面皮薄,哪里禁得住我們這么胡調說笑。」

喚茶忙道:「知道了。」又放低聲音道:「琬小姐也可憐呢,沒了親娘,老爺又是個不理俗事的。你看看這二年,小姐是越發瘦得可憐了。還每天端坐著給老爺綉這個綉那個,直著腰梗著脖子,一坐就是一天,大冬天也不歇,手凍得跟那桌上擺的佛手似的。我看著都不忍心。」

鸚哥道:「老爺要琬小姐給他掙臉呢,你沒聽見客人們都誇九娘的戲衣彩裙花活葉鮮的,把老爺高興得什么似的。把個翠姨娘和琬小姐使喚得還不如咱們輕省。真真可憐。」

喚茶道:「只盼著琬小姐嫁個好人家,姑爺知道心疼人,離了這里才好。這做綉活做到哪一天才是個頭呢?還不如綉綉自己的嫁衣。」

鸚哥道:「嫁衣倒是早有了,還是夫人預備下的。可是我說,除了自己親娘,誰會想到這些長遠的?那時候是夫人眼看自己不行了,叫個人進來做壽衣,便一並把小姐的嫁衣也做了。你可聽說過壽衣嫁衣一塊做的?還不是沒辦法,把人生生成個諸葛亮了。」

喚茶道:「可不是。唉,小姐這么好性子,我怕她將來要受婆家人的氣。」

鸚哥忽笑道:「把你陪嫁過去不就行了?有你這個紅線女在,誰還敢欺負了她?」

喚茶卻不笑,道:「你這話說得是,將來小姐有了人家,你就跟了冒先生去,我就陪著琬小姐,你遂你的心,我稱我的意,大家都沒牽掛。」

鸚哥道:「瞧你如意算盤打的,這些大事豈容你我做主?說也是白說,再則,你干脆利落地安派好了你我的兼程,就不牽掛我了?」

喚茶道:「我做什么要牽掛你?冒先生溫柔多情,怕不牽得你暈頭轉向,掛得你沒閑工夫胡思亂想。你沒空想我,我巴巴的想你做什么?」

鸚哥罵道:「死丫頭,就會拿我取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說著拿了揀燕窩的鑷子去戳喚茶的臉,喚茶笑著躲閃,早忘了要低聲,莫吵人。

屋內之琬早就醒了,把兩個丫頭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時感傷一時好笑,聽鸚哥鍾情冒先生,不免又有了自憐之意。把個杜麗娘的戲詞來磨心,暗嘆道:「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聽鸚哥和喚茶拿了揀好的燕窩交去雲姨娘處,屋里四下無人,便唱道:「沒亂里春情亂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哪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唱罷,又吟道:「俺喬之琬好不可憐呵,連夢也無一個,怎比她杜麗娘呵?」

原來這之琬小姐從小聽戲長大,早把這些曲子習得爛熟,只不曾在人前唱過。非但是她,就連家里的丫頭下人,凡聰明伶俐的誰不會唱上兩句。只是不識字的難解這里頭的情懷,聽是聽,唱是唱,過了便撂了。只這琬小姐,從小兒這《牡丹亭》便是她的識字課,女兒家哪禁得住這般淹煎?春情難遣,無人可述,未免自傷自嘆,自比杜麗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