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2)

離魂 未知 6362 字 2021-02-25

琴太太忙替她擦,道:「別哭別哭,我就見不得人家哭天抹淚的。好啦好啦,到了這里就是到了家,嗯,我看就把孩子安在我們隔壁那間南房里住,那里朝陽,亮堂、暖和。來,跟我上去,我們先把這身衣服換下來。」拉了之琬就往樓上走,一邊又說:「你的衣服都丟了吧?這是穿的哪個老媽媽的大衣裳?這種衣裳我都不穿了。不過家里也沒有你能穿的,就先穿我年輕時的舊衣裳吧,就是短點,可不肥。我年輕那會兒,苗條著吧。等明兒咱們娘兒倆上街去,給你剪幾段料子,請個裁縫師傅來家,好好給你做幾身。」上了十多極樓梯,推開一扇門,道:「好了,就是這里。床鋪衣櫃都是現成的,等我讓張媽來給你鋪床。你等著,我去取衣裳去。」一陣風似的走了。

之琬打量這間屋,方方正正的,有四扇朝南的大窗,掛著白紗的簾子,屋內一張柚木的床貼著東牆放在正中,床上沒有鋪蓋被褥,只有一張雪白的軟墊。一邊是梳妝台,一邊是床頭櫃,還有衣櫥書櫥書桌靠椅,離大窗不遠,還有一張小小的圓桌,邊上斜放著一張包著洋紅斜紋加厚織錦提薝葡葉花的軟墊的小貴妃榻,從白紗窗簾里透過的陽光正好曬在榻上,看得人想躺在上頭。這間屋子做一個閨房是再好不過的了。

琴太太拿了幾件顏色鮮艷的袍子來,一把拉開紗窗簾,推開長窗,原來不只是窗,還是落地的玻璃門,外頭有一個小小的露台,種著一架紫藤,藤上累累地開著大串大串的紫色藤蘿花,花上還有一只蜜蜂嗡嗡地飛著。琴太太笑道:「這間房一直空著,沒人住,誰讓我們琴先生福薄,沒有兒女呢。你來了,這屋子也有人氣兒了。好在張媽隔兩天就會來開窗透氣打掃,還住得人。」把衣服堆在床上,挑了一件豆綠色的夾袍交給之琬,拉著她推開屋里一扇關著的小門,說:「這屋里有獨用的衛生間,住著方便著呢。你洗洗,換了衣服就下來,咱們吃八寶粥當點心,你們一路上都餓了吧。」

等之琬換好衣服出來,琴太太又拿了面霜蜜粉來,著她打扮,說:「女人不打扮不穿新衣服,活著都不新鮮,人也沒精神。這兩瓶是我新買的,還沒動過。這面霜是夏士蓮,蜜粉是蜜斯佛陀,你在家用什么牌子?」

之琬之前用的也是西洋的東西,吳霜也用蜜斯佛陀的蜜粉,對這兩個牌子倒不陌生,笑道:「這個就很好,我也常用的。」

琴太太美滋滋地沖鏡子里的之琬笑道:「這下好了,我有伴了。明兒我就帶你去鴻祥做衣服,嘿,我得打個電話給筱太太,約她一塊去,順便見見我的新閨女。」

第十六章鑲珠

第十六章鑲珠

琴太太說到打電話,這一句驚醒了之琬,對呀,可以打電話。當日七七事變之後,紫菀爸爸和夏陽來了上海,吳霜一天要往家里打好幾次電話,她在一旁看著,早看會了,四個數字的號頭看多了也記下了。那打個電話過去,問一下在不在不就行了?但琴太太要是說不嗎不直接去家里看一下在不在呢?嗯,還是緩一緩,等沒人的時候再打。

當下穩住不提,臉上卻不覺有了笑模樣,跟著琴太太回到客廳,毛丫頭端上點心,看見之琬就「呀」地叫了一聲,說:「阿姊穿上好衣裳,真像是我家小姐一樣了,師母,小姐下巴尖尖的,跟你那張上了顏色的照片交關像。」

琴太太得意地笑,說:「嗯,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像了,毛丫頭,去把照片本子拿來,給秋小姐看看。」毛丫頭答應一聲,轉頭跑開。琴太太拉了之琬坐下,說:「先喝點粥點點飢暖暖身,我是北平人,愛喝八寶粥。這粥里可不只八樣東西,有十多樣呢。我小時候在家里,臘七的晚上,院子里生上火,架上水缸那么大的一口鍋,由我小叔動手,要熬大半宿。臘八早上,全家人從太爺到看門趕車的,都喝。一年也就這么一回,一家子上上下下在一口鍋里吃飯。」

之菀舀一小勺送進嘴里,嘗出里面有桂圓、蓮子、薏米仁、芸豆、紅棗、百合等,問道:「干娘家里是旗人吧,做官的?」

琴太太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笑說:「是,我娘家姓安,老姓是安佳氏,我們家祖上做到健銳營翼長兼一等侍衛,正三品的官,後來皇上遜了位,我們家就落了魄了。唉,這都是老話兒了,不提它了。」

之菀也不大懂這些,只是好奇一位京城里正三品武將家的小姐怎么嫁給了一個唱戲的,便問道:「那你怎么嫁的師父?」

琴太太抿嘴一笑,低聲道:「你師父去北平搭班唱戲,我去看戲,就看中了,托人介紹認識了,請他吃茶逛園子,他請我看戲,一來一回的,我就偷偷嫁了,家里不許,我帶了體己就跟著來了上海。後來家里也默認了,時代不同了,早不是《三擊掌》的故事了。」

之菀不知道《三擊掌》是個什么故事,但大致也猜得出,心里對琴太太越發的喜歡,道:「干娘,你的故事也可以編一出戲了。」

琴太太眉眼一挑,正要說話,卻聽琴湘田走來笑問:「娘兒倆說些什么體己話,不讓我們聽?」琴太太扭身道:「不告訴你。」模樣甚是嬌俏,儼然還有少女的嫵媚。琴湘田哈哈一笑,不再追問。

這一對老夫妻耍花槍,把之琬看得別轉臉偷笑,白荷衣干脆笑出了聲。毛丫頭捧了一本厚厚大大的照片本子下來,三個女人把頭湊在一起,一頁頁翻看。琴琴指指點點,說這張是在哪里拍的,那張又是什么故事,翻得毛丫頭說的上了顏色的一張,果然半側面和之琬有幾分像,琴太太看了更是歡喜。

又翻過幾頁,之琬看到一張舊得泛黑銀光的老照片,里面一男一女都是老人了,一坐一站,穿著之琬看慣的舊式衣服,男人還剃著頭,板著臉,女人臉上似笑非笑,像是十分不習慣面對洋玩意,但兩人眉目間卻是疏朗歡愉。之琬摸著這張照片,泫然欲泣。

琴太太道:「這是我們老爺子的伯父琴十九,這是他的夫人沈九娘,兩人成親時都四十多了,這張照片是他們五十歲的時候照的,那時候照相才進入中國。」

之琬強壓心中的激動,道:「是,我知道沈九娘。」她來到這個時代這么久了,這是第一次看到她認識的人,雖然是從照片上。這讓她有了真實感,確實知道自己一步之間跨過了四十年,而相片中人還是舊模樣。這和她當日看見吳夫人之琬又不同,二十歲的少女和六十歲的老婦人之間相差太遠,基本上完全是兩個人了。而沈九娘,和她記憶的樣子絲毫不差,怎不讓她心情激盪。

琴太太說:「哦,我忘了,這沈九娘是你外婆家的老人,你當然認識她。」看之琬精神不大好,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家里人,便道:「別擔心,過兩天我就幫你找你爸媽,你怕是累了,先去休息吧。張媽應該把床鋪好了。毛丫頭,扶秋小姐上去。」

之琬也確實累了,朝琴太太行禮告退後,回到房間里,果然張媽已經鋪好了床,床單是丁香紫色的細麻夾綿的底子,上面印著稍深一點的碎丁香花,枕頭是雪青色的絲緞,綉著豆青色的綉球花,被子是杏色織錦牡丹彩蝶,顏色都嬌嫩淡雅,堪配閨閣。之琬剛因看見沈九娘的照片引起的傷感,在面對琴太太的善意愛護下,更是難以抑制,等毛丫頭一走,她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流了一陣眼淚。

第二天抽個空子,之琬看看客廳里沒人,戰戰兢兢拿起電話,拔了號,把聽筒貼在耳邊,響了幾聲後,聽見里面的女接線生用嗲溜溜的聲音說:「對不起,你拔打的號碼已經取消了。」

之琬慢慢坐倒在電話邊上,半天才放好話機。電話都取消了,他們是真的走了,怎么他們丟了女兒,就不想留下什么好讓女兒找到他們嗎?夏陽呢,自己不見了,他不牽掛嗎?他不是一再說等他回來嗎?那么熾熱的情懷不會一下子冷卻吧?不,不是這樣的,這里頭一定出了什么差錯,才讓他們走得這樣徹底。當日在火車旁自己莫名其妙地與老狐對面,憑著對夏陽的思念,戰勝了狐迷媚惑,讓她得已回到這個時代,卻錯過了地方。吳霜在火車道邊不見了女兒,不會不找的。這當中一定有什么弄錯了。之琬收起滿腹心事,在琴宅強言歡笑。

過了幾日,琴太太真的請了裁縫來家里給之琬做衣服,里里外外置了全身的家當。之琬著實的過意不去,把當日逃難時吳霜纏在她腰間首飾金條紙幣拿塊手帕包了,找到琴太太說:「干娘,這是我的一點小零碎,干娘收著,就算是疼我了。我們三個人在師傅家叨擾,實在是……」眼圈一紅,就要落淚。

琴太太嘆口氣,打開手帕,看了看,撿起一只珍珠耳環替她戴上,說:「傻閨女,你的心太實了,你一個女孩子有家歸不得,有親找不到,正是要點東西傍身的,給我做什么?你自己留著戴吧。花朵兒一樣的年紀,整日價素臉素面的,不成個樣子。你家原是大家子,等和父母團聚了,你要拿什么謝干娘不行呢?你這樣,可不是叫干娘白疼你了嗎?」

之琬聽了,哭得越發傷情。琴太太在一堆金器里找著另一只鑲珠耳環,托在手上一看,說:「咦,怎么托爪松了?怕是你老這么窩在帕子里,窩壞了。幸好今天拿出來看,要是戴著丟了就可惜了,得拿到銀樓去重鑲一下。我看看,嗯,這印記是景泰樓的,那咱們就去景泰樓,他們家的東西,他們管修。左右沒事,我們今天就去,外面春光明媚的,老窩在家里做什么。來,換件新做的旗袍,咱們出去逛逛去。」

琴太太幫之琬挑了件玉藍色鑲鈷藍纏銀白辮子花邊的毛料旗袍,長度蓋住腳面,若不是穿的半跟皮鞋,袍腳就快掃地了。外罩一件淡紫灰色的薄毛衣,織著鏤空花,襯得之琬色若春曉,眼如流波。琴太太自己穿一件佛青緞子起雲頭花鑲黑邊的旗袍,外面披的是駝色羊毛大披巾,腳下卻是一雙禮服面的厚底淺口鎖邊鞋,她說她還是習慣穿老布鞋,皮鞋穿著不裹腳。

兩人打扮好了,琴太太叫琴湘田來看,琴湘田放下畫筆,看了點頭道:「太太,有女兒的滋味真好,可以陪你上街逛公司挑衣服,說些女人們愛說的花啦朵啦衣裳鞋子的話,美吧?秋小姐這件外套顏色好,嫩,又不是輕飄,小姑娘就該穿得粉嫩些。」

琴太太薄嗔道:「哼,往日里你和荷衣兩人說說笑笑一塊在外頭喝茶吃飯,不早就美過了?我這才開始呢。荷衣呢?今天戲院有戲?」

琴湘田嘆口氣,道:「今天倒是沒戲,一會兒和琴師過來吊嗓子。如今這日本人掌管了市面,這戲不知是唱還不是不唱。唱呢,被人說是商女不知亡國恨,不唱吧,他底下的車夫跟包琴師要吃飯。難吶。嗨,不該跟你們說這些,弄得你們逛街沒了興致。快去吧,早去早回,就在大馬路二馬路上逛逛,別到虹口那邊去,那邊亂。」

琴太太道:「知道了,老爺子,我們辦個事就回來。」

之琬道:「師父,那我們走了。」琴湘田揮揮手,讓兩人快走。兩人並排坐了一輛自己家的人力車,一陣風似的出了弄堂,轉到大路上,不多時到了羅宋大馬路,兩邊店鋪林立,五彩眩目。陽光又好,街上都是行人。再次行在大街上,之琬不那么害怕了,跟著琴太太說說笑笑,然後停在了一家兩層樓面的鋪子前,琴太太說:「到了。」挽了之琬下車。之琬抬頭一看,門楣上寫著「景泰珠寶」。

大門是對開的木框玻璃門,後頭襯著起縐打褶的鏤空白紗,推開門,一排玻璃櫃台,後頭站著穿白衣罩西式黑馬甲的年青男子店員,前頭設有讓客人坐的高凳,店里頭已經有十幾名顧客,三三兩兩聚頭說著。

馬上有店員上來招呼,琴太太挑個空位子坐了,打開小手提包,拿出手帕包著的珍珠耳環,道:「伙計,這個耳墜子珠子快落了,你給鑲一鑲,是你們店的東西,可不敢拿到外頭去鑲,誰不知你們店的鑲工是獨家工藝。」

店員被她奉承得臉面笑容,說:「太太你說得一點沒錯,我們店里都是老師傅。讓我看看,哦,不要緊,小毛病,一會兒就修好,太太要是不急,就在店里隨便看看,我拿到後頭去讓老師傅修,馬上就好。」

琴太太說:「我不急,就在這里等著。」一邊四下看,慢慢走到另一個櫃台去了。之琬坐在原地等著,稍時那個店員引出來一個年紀稍大些的人,端祥了她一下,問道:「是秋小姐?你瘦了好些,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了。」

之琬心頭一驚,忙鎮定地道:「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就瘦了。」

那人點頭道:「是啊,時局不好,人也容易生病。你去年定的胸針早就到了,一直沒見你和夏先生來取,我們前些時候還打電話到府上,卻總沒人接,」試探地問道:「你府上還好吧?」看看她的穿著,不像是敗了家的樣子,便松了一口氣。

自戰事爆發後市面動盪,有許多家破人亡的事,一些人家里有了變故,不再有余錢買這些不緊要的東西,下了訂金卻不來付余款的事太多了,店里打電話催過幾次無人來取,便可以出售,還白得一分訂金。但老店本著信譽至上誠實無欺的原則,沒得到回信之前,仍是保留著。店員一認出是曾經訂過胸針的秋小姐來修耳環,忙報告給了本店經理,經理為能夠注銷掉一筆呆帳高興,便親自出來見客。老店對老主顧的接待原是不同常客的。

之琬心里霎時間轉了七八個念頭,已經有了計較,當下不動聲色地說:「去年訂的?時間長了,我都忘了。要不你把東西拿出來我看看,說不定我看了就想起來了。」

那經理應道:「是,這么長時間,我猜也是忘了。請等一下。」轉身到後頭房間去取了一本簿子來,放在櫃台上。之琬暗笑自己,她本來以為會是那件物件。那經理打開來翻了幾頁,指著一行字念道:「四葉花珍珠鑲鑽胸針,是去年的五月十五日定的,已經付了三成的定金。當時市價是這個價錢,如今已經跌了一成。秋小姐,現在買最是合算,我們對老主顧格外優惠,就按現在價錢的出售。秋小姐,你看怎么樣?」他話說得客氣,實際是太多人訂了貨不要,店里已經積壓了好些東西了。

之琬卻充耳不聞,只盯著那行字後來的附注,寫的是愚園路一百二十九號崇德大廈三樓夏陽,電話是五一三五,正是她記住的那個號碼。她心里默念兩遍,把地址記下。那么,電話沒錯,地址也有了,這個胸針是夏陽送給紫菀的。好好的,夏陽送這么貴重的首飾給紫菀做什么?看日期是到吳鎮之前定的,難道是兩人的訂婚信物?

那經理看秋小姐一直低著頭,看不見她的表情,也就不知她有什么想法,當下又鼓動道:「秋小姐,當時你和夏先生一起來看中了定的,夏先生還說是要訂婚時用。秋小姐,這么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放棄就太可惜了。」一想不好,該不是秋小姐和那位夏先生已經分開了吧?或是夏先生有什么不測,才耽擱了這么久沒有來取?心里一陣後悔,不該多嘴說這個。

之琬卻道:「是,你說得沒錯。瞧我病了這些時候,把這個都忘了。我今天錢帶得不多,你什么時候把東西送到逸村七號去,我現在住在那里。」她把地址給給店里,是想萬一夏陽想起來要取這件胸針,到店里一問,人家會說秋小姐已經把胸針取走了,是在什么地方,他就可以順著找過來。

那經理應了,拿筆記下來,這時耳環也已修好,店員捧在紅絲絨托盤里拿給之琬,之琬順手戴好,謝過經理和店員,用眼睛找琴太太。那琴太太正和一個比她小一些的太太說得高興,見之琬完了事,便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之琬過去含笑頷首為禮,靜靜地站在琴太太邊上。琴太太道:「喏,這個就是我說的剛收的新女兒,秋紫菀秋小姐,她家和我們琴先生是舊交,論起來都不是外人。菀兒,這位是筱太太,筱月堂老板的太太。」之琬忙行禮,又道「筱太太好」。這筱太太穿一件秋香色提花絲絨旗袍,肩上搭的是寶藍底子印金色纏枝寶相花的披帔,腳下是藏青色綉銀花的軟底鞋,面容富態,眼角神情卻有些陰沉。

筱太太含笑打量了一番之琬,對琴太太道:「眼光不錯,現在這樣沉靜溫柔的女孩子不多見了,一個抵我家那三個,唉,三個丫頭淘氣,鬧得家里沒個安靜的時候。早打發了才好,偏生一個個的挑來挑去,就挑個了這個樣子的,我還得給她添龍鳳喜鐲。真是前世的冤家。」

琴太太解釋道:「筱太太的大女兒要結婚了,筱太太正為女兒挑一對金鐲子壓箱底,你來幫幫眼,我們老人家挑的怕是不會讓你們年輕姑娘滿意。」

之琬道:「老人家送的,都是好的,哪里輪得到我們挑三揀四?筱太太見多識廣,看中的一定是好的。」

筱太太嘆氣道:「聽聽這話,我那三個丫頭沒一個說得出來。這么亂的世道,不想著節省點,只會撒漫著使錢,有多少家底都要被她們淘澄光。」

琴太太忙道:「亂世藏黃金,比什么都管用。筱太太你只管買,過幾年你再來看金子的價,會覺得撿了個大便宜。」

筱太太道:「但願如此。啊不對,但願沒這一天才好。你說是不是,琴太太,菀小姐?」

三人都笑,說可不是嗎,但願不漲價才好。

第十七章尋人

第十七章尋人

離了景泰珠寶店,筱太太道要請菀小姐喝茶,琴太太也說好,三個人坐了人力車穿過鬧市,停在一間店鋪門前,之琬抬頭一看,恰是「凱司令」,想起紫菀爸爸總說要帶她來凱司令吃栗子蛋糕,看來就是這里了,不覺一笑。三人進了店,揀張桌子坐了。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熨得筆挺,中間放著一個小小的白瓷花瓶,瓶里c著一朵粉紅石竹。

之琬偷偷打量店里的客人,年輕的年老的都有,以婦人為多,還有幾個洋女人,在店里也戴著小小的草帽,帽沿上別著絹花。整個店子都香噴噴的,也辯不出是什么香。

仆歐拿了餐牌上來問要點什么,筱太太說三杯咖啡,一份司空餅,又問琴太太和之琬要什么,琴太太說要午茶蛋糕,之琬只知道一樣,當然是說栗子蛋糕。

筱太太點頭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喜歡吃奶油蛋糕,我這個年紀,再吃這樣的甜東西,有點消化不了。」

琴太太說:「啐,你這個年紀;你有多大年紀。我年紀比你大,就愛吃個甜。」

不多時咖啡和點心端了上來,一人面前一杯咖啡,一碟子西洋點心,另外還有幾個小瓷罐。咖啡之琬認識,紫菀爸爸常喝,用一只鐵聽子裝著,舀一勺粉末放在大玻璃瓶子里,加滿水放小火上咕嘟咕嘟煮,煮好了倒在小杯子里,再放糖。夏陽拿給她喝,之琬開頭當是葯,後來才知道是洋人常喝的東西,就跟自家的茶一樣。

之琬看自己面前那栗子蛋糕,是小小一碟子欺雪壓霜般的白色花簇,碟子邊上有一把亮晶晶的長柄小勺子,她拿起來舀了一小角,原來白糊糊的花底下還有淺棕色的泥狀物,下面是淡黃色的餅。放進嘴里一嘗,果然又軟又甜又香,上頭做成花一樣雪白的大概就是奶油,棕色的是栗子,煮熟了磨成了粉又加糖拌勻的,黃色的松松的是蛋糕吧。三層不同味道的東西放在一起,還真是好吃。她又舀了一大勺放進嘴里,細細品嘗香滑軟綿的口感。

再看琴太太,狠狠地往咖啡里放了三大勺糖,又拿起一個沒有蓋子的尖嘴壺往里倒牛奶,直倒得黑色的咖啡成了淺棕色,喝一口,又拿起一把沒開刃的小刀,在中間的一只小罐子里挑了一大塊凝r狀的東西抹在她要的午茶蛋糕上,再從另一只罐子里舀了紅紅的果醬抹上,拿起來咬一口,贊嘆地「唔」了一聲。而筱太太拿了司空餅,往里抹了更多的奶油和果醬,咖啡里也放了同樣多的糖和牛奶。看來她說的不敢吃甜食都是騙自己開心的。

之琬喝著咖啡,吃著栗子蛋糕,笑嘻嘻的聽她們聊天。什么哪家綢布店又進了新的花式布料,誰家的女兒嫁給了誰家的兒子,哪家的廚子又換了,做得一手好菜,哪天讓她請客……之琬時不時笑一下,附和一聲,覺得很自在。她從小跟兩位姨娘長大,聽慣了這些家長里短的話。和年長婦人相處,於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