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2)

離魂 未知 6359 字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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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琬聽了哽咽無聲,熱淚浸濕夏陽的半幅衣襟。原來在她思念無極的時候,他也在這么想著自己。並且還有生命的危險,信念的崩塌。

夏陽將右邊臉貼在她左邊面頰上,感覺到濕漉漉一片冰涼,心痛地問道:「菀妹,你是怎么從海里回到岸上的?怎么不跟舅舅舅媽聯系,好讓他們放心?這幾年我一有機會就給他們打電話,他們一提起你就哭,還為你買了一小塊墓地,里面葬的是你的衣物和用過的東西。」說著自己也濕了眼眶。這幾年他大仗小仗打過無數,早練得堅如鋼鐵,再沒想到還有哭出來的時候。

之琬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說不清楚……我,我記不起來了。」

夏陽低頭看她痛苦的神情,心下不忍,重又抱緊她,道:「不要緊,忘了就忘了,活著就好。等會兒我就給舅舅打個電話,說你還活著,我找到你了。你想他們會有多高興?」他只當紫菀是在海上落水後被別的船只所救,送回岸上,身體和精神都受了很大的損傷,才會茫茫然若有所失。這種情形他在戰場和戰地醫院見得多了,是以一點都不奇怪。

之琬卻不放心起來,抬頭問道:「你在腦中記得的紫菀,是什么樣子的?你最常想起的,是什么事情,什么時候?」她想,如果夏陽想的都是他和紫菀青梅竹馬、耳鬢廝磨的情形,那她可說是無趣之極了。話問出口,不免又是後悔,又是擔憂。

夏陽卻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一下下地撫摸她的長發,從上摸到下,抬頭望天,囈語般地說道:「我總記得你在池塘邊用傷心的眼神看著我的樣子,你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傷心。我曾經千百遍地回想,也想不明白。我後悔為什么讓你那么難過。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七月九號,我看報紙就和舅舅趕回上海,跟著就瞞著你加入了部隊。從那以後就是八年的離亂。我還記得我臨別時曾經緊緊地抱著你,用力地親過你,我就後悔我為什么不多親幾下,不抱得再緊一些。我還後悔我沒有帶一張你的照片在身邊,這樣在想到你的時候,可以看到你,可以親到你。」在經過太長的生離死別後,夏陽只揀了最重要的記在心里,並不時地回味再三。沒什么比愛人不在身邊,想念至死又觸摸不到更讓人痛苦的了。舊時的歡樂歲月,都比不上臨別那一刻的印象鏤刻鐫鑿得深。

之琬放聲大哭,在擔了無數的心後,這句話是真的讓她釋然的。原來自己的深情和苦心都沒有浪擲,那么,所有的痛楚和磨難都是值得的了。她張臂回抱,用盡一生的心力。夏陽也緊緊抱緊她,緊得可以聽到骨骼的咔咔響聲。什么叫相思入骨,什么叫想思磨心。這骨,差一點成了無定河邊的骨,這心,早已是痛不欲生。

過了良久,之琬羞澀地道:「我們再在這里呆下去,他們要說閑話了。我帶你去見師父吧,還有師哥。」忽又一笑,道:「還記不記得你拿過他的唱片放給我聽?你想不到我會成為他的師妹吧。你看了我唱的戲,唱得可好?」

夏陽贊道:「好,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會唱上戲。」兩人拉著手朝屋子走去,之琬忽然想起第一天到上海時,看見大街上的男男女女挽著手在走路,當時覺得太有傷風化了,現在才明白,情到深時,真是一刻也舍不得放手的。轉頭偷偷一笑。

回到廳里,琴湘田,琴太太,白荷衣,喚茶,老胡都在,之琬紅了臉介紹了,一轉身上樓,脫下花帔,又換了一件玫瑰紅夾銀線交織梅花紋的旗袍,攏了攏頭發,又抹了點胭脂,才重新下樓。

琴湘田見了夏陽,笑呵呵地頻頻點頭,問道:「這么說,你是著名的史迪威將軍的部下了?大前天看戲時我還看了他一眼,當時你也在座?咳,要是早認識你,不就用不著耽誤這么大工夫了。」

夏陽謝過這八年來琴湘田對表妹的照顧和疼愛,又感謝白荷衣對之琬的照顧。白荷衣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遂又回復正常,與他握手,慶賀他和師妹終於重逢,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接著四個男人說起滇緬戰事,時下大局,越說越是投緣。

之琬看著他們,心滿意足,笑而不言。

琴太太張羅著家宴,忙進忙出,一會兒叫張媽添茶,一會兒叫趙媽擺水果。

喚茶在她耳邊輕聲問道:「阿姊,你喜歡他超過阿哥,是不是他比阿哥好?」

之琬替她把一縷頭發夾在耳後,道:「白師哥的好,我們兩個都知道,誰也比不了他。」

喚茶仍是不解,問:「那你為什么不喜歡阿哥呢?」

之琬笑道:「白師哥是你的阿哥,就像夏陽是我的阿哥。老天注定了的姻緣,誰能拆得開?他既然是我的阿哥,那別的人再好,與我有什么關系?我只認准我的。」

喚茶若有所悟,再問道:「你為了他等這么多年,不覺得心苦嗎?要是等不回來了,豈不是白等了?」

之琬不以為然地道:「男人出去打仗,女人在家等待,這不是千百年來所有戰亂時女人們的本分嗎?除了等,我不知道還能做什么。《武家坡》上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不是把薛平貴等回來了嗎?那《春閨夢》里的張氏,不也是在等著新婚的丈夫嗎?我既做不了師哥《戰金山》、《花木蘭》里的奇女子上陣殺敵,那等上陣殺敵的男人回來,就是我的責任了。」之琬是舊時女子,所思所想所為,仍是舊時的習慣。要擱新女性那里,肯定有一番高論來批駁她。

但喚茶是個沒讀過書的小丫頭,大道理她聽不懂,之琬的話卻是一聽就明白了。當下不好意思地道:「阿姊,前些日子我對你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之琬道:「傻丫頭,我們好姐妹,我怎么會在意呢?」

從來好時光容易過,吃了飯,談談說說,又是黃昏了。夏陽聽到客廳里的鍾打四下,馬上起身,站得筆直,說道:「五點鍾營房要點名,我要回去了。」

他話一出口,就見之琬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似哭非哭,忍了又忍,走到他身邊,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紅了眼圈,悄聲說道:「不要走。」

夏陽為難地道:「不行啊,逾時不歸,要受處罰的。」

之琬不理,只說:「不要走。」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眼淚早掉了下來。

夏陽看她神情,心中不舍,但部隊的規定,又豈是能不理的?菀妹的害怕,他當然能體會,她怕的是他一走,又是多少年的等待?她實是等得怕了。他略一沉吟,輕輕握一下之琬的手,放開來,走到琴湘田和琴太太面前,深深鞠一躬道:「多謝義父義母八年來對菀妹的愛護。義父義母深情厚意,無以為報。二老德高望重,福澤晚輩,就請在今天為我和菀妹主婚,以完誓約。」

琴湘田一愕,拍掌叫好。琴太太高興得不知做什么才好,忽然說道:「等一下。」進屋去開了保險箱,拿出那枚胸針,別在之琬的旗袍領口上,笑道:「可算等到這重見天日的一天了。」

白荷衣又是驚嘆又是叫絕,又是佩服。先頭有的一點心病,在他這樣的舉動後,煙消雲散。深覺唯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師妹。喚茶也是興高采烈,撞一下白荷衣道:「瞧著了?人家是怎么做的?」

之琬先是羞不可抑,接著喜笑顏開,滿心歡暢,被玫瑰紅的旗袍一襯,臉上紅粉菲馥,嬌美不可方物。

老胡也湊趣,拉響胡琴,喜氣洋洋地拉了一段《喜遷鶯》。

兩人當即在琴湘田和琴太太兩個主婚人面前跪下,在老胡的贊禮聲中磕了三個頭,又相對行了禮。再向白荷衣和喚茶兩個證婚人,贊禮生老胡行禮。之琬心花怒放,覺得自己就跟戲台上所有的才子佳人的戲文一樣,磨難過後,與心上人喜結娘緣。還有比這個更暢滿的嗎?

忽然想起紫菀來,聽夏陽說她在海上被海浪卷走,那去了哪里呢?當日她曾回到吳霜媽媽的身邊,最後卻又在海上消失。之琬只知道,她一定會回到吳菊人身邊,不然就不會有吳霜,也不會有現在與夏陽成親的這個紫菀的身子。當日中元節的夜里,漆黑的海上,一定發生過什么驚心動魄的事。就像她當日奮力與狐惑對抗,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做出過抗爭和決定。

那么紫菀,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十六章游園

第二十六章游園

我們的故事已經講過了頭,必須回到當初,看看紫菀在做些什么。那個被爸爸媽媽和表哥寵愛著的黛西乖寶小紫菀花兒,那個摩登時代的新女性,又是怎樣被留在了過去……

把時針往回撥,不用跳許多幀,只需停在三七年的五月,由我來挑一個場景,便可以往下講。就講秋先生秋白秋太太吳霜帶著女兒秋紫菀、外甥夏陽從上海到故鄉吳鎮,為母親吳夫人慶祝六十大壽。

這吳夫人一個人住在故鄉的大宅子里,只有幾個仆人陪她打發晚年時光,晚景寂寞凄涼,是想也想得到的。吳夫人早年游歷過歐洲,生活習慣甚是洋派,最後會在故鄉的冷僻小鎮終老,這讓女兒吳霜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吳霜不是個心思重的人,勸過母親幾次不聽後,只得隨她去了。

吳霜和母親不太親密,自父親在她十來歲上過世後,母親就沉默寡言,把她放在舅舅家寄養,開始一年見幾次,後來是幾年見一次。要說她不關心這個女兒,卻又不是真的,但凡市面上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兒,時髦的衣服,她馬上會買了叫人帶給吳霜。零用錢多得不好意思稱為零用錢,過年時的壓歲錢夠交她一年的學費。

也不是一開始母親就待她不親,吳霜其實清楚地記得小時候母親最常做的就是抱著她坐著,身上散發著好聞的香氣,那是她最快樂最歡喜的時光。但每次坐不了多久,母親就會慢慢流下淚來,她三五歲時就會用手帕替母親拭淚。只是母親為了什么流淚,卻是一直不知道。當她越長越大後,這樣的好時光就少了。母親只有和父親在一起時,才有歡聲笑語,父親死後,母親越發的孤僻,使得少女時期的她寧可待在舅舅家,和幾個親戚家的孩子玩。她二十歲不到便和舅母的娘家侄兒、表哥秋白結婚,就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小家庭,有丈夫和孩子圍繞著,一家人和和美美,親親熱熱。

當吳夫人聽女兒吳霜說要嫁給秋白,當時就淚流滿面,半晌一語不發。吳霜看見母親這個樣子,以為她會反對,沒想到她哭過之後,說的卻是:「好,好,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史蒂文很好,你嫁給他會很幸福的。」當即把家產撥了一半給吳霜做嫁妝,又買了瑞士「寶璣」牌手表給秋白做訂婚禮,吳霜自己那只只得指甲蓋大小的「梅花」表是十六歲生日時給的,這時還算新,就不另買了。吳霜為母親因為舍不得她,和她關系轉好正高興時,卻又被秋白打破。當時秋白要改口叫岳母,被吳夫人攔住,說就叫吳夫人吧。

總之吳夫人待吳霜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吳霜也習慣了,知道母親並不是不疼她,只是脾氣古怪。等吳霜生下孩兒,請母親來看。吳夫人連夜趕到上海,大清早到了德國大夫開的醫院,見了襁褓中的嬰兒就哭,把臉貼在嬰兒紅通通皺巴巴的丑臉上,過了好半天才放下,問:「取了名字沒有?」

秋白對這個岳母向來很尊敬,聽她發問,便說:「還沒有,正想請吳夫人取,我的中文說起來都要惹人發笑,取名字這樣的事,不敢亂來。」

吳夫人看著他笑了笑,轉而面對嬰兒,溫柔地說:「就叫紫菀吧,紫顏色的紫,草字頭低下一個宛,宛若珠玉的宛。這孩子,真像珍珠一樣的圓潤可愛。」

吳霜把名字念一遍,問:「紫菀?那不是跟媽媽的名字一個音嗎?這樣可以嗎?」吳夫人閨名之琬,她是知道的。

吳夫人略帶神秘地一笑,道:「她是紫菀花的菀,我是玉石琬,不相干。我們一家又都受的西洋教育,西洋人照先祖取名,可以取到十七、八代,有什么要緊。」

秋白連名帶姓念幾遍「秋紫菀」,歡喜地說道:「很好聽,很上口。秋天的小紫菀花兒,這下連英文名字都有了,就叫daisy,意思是雛菊,紫菀花不就是雛菊小菊花嗎?菊花開在秋天,這名字是貼著姓氏取的。我的姓也姓得好,是不是?」拉拉嬰兒的小手,低頭逗弄,「darlingdaisy,黛西乖寶,外婆和爹地取的名字喜不喜歡?」

吳霜忽然想起來,問道:「媽媽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孩兒?我好象沒跟你說過。」

吳夫人憐愛地看著那一對父女,說:「我一看就知道是女兒,史蒂文准備的小衣服小絨毯不都是粉紅色的嗎。」洋人的習慣,新生女嬰用粉紅,男嬰用粉藍,使人一看就知道嬰兒的性別。不像國人,富貴人家男孩女孩都用大紅織錦的衣物,貧窮人家當然有什么穿什么,更分不出是男是女。

吳霜仔細一看,堆得小山樣的嬰兒用品還真的都是粉紅的,便神情愛嬌地問秋白:「我以前還真沒注意,媽媽眼光真好,一眼就發現了。你怎么知道是女兒?萬一是個男孩呢?這些東西怎么辦?」

秋白傻傻地回答說:「沒想過。我買的時候就覺得粉紅的好看,一想到買東西,就想是我女兒用的。」

吳霜笑著向吳夫人道:「媽媽你看他,有這樣的糊塗人嗎?」言若有憾,心實喜之。

吳夫人道:「我早說過史蒂文是個好丈夫,你會幸福的。」

吳霜確實過得幸福,丈夫秋白開朗體貼,還會時不時說點傻話,冒點傻氣,更顯得可愛,女兒黛西乖巧聽話,和媽媽貼心貼r,彌補了吳霜從小的缺憾。有了黛西後,吳霜和秋白都同意不再要孩子,紫菀乖寶一個就夠了,一家人快快活活比什么都好。

一家三人隨著秋白在洋行里的職務忽東忽西,在上海和舊金山來回了幾次後,秋白升到洋行襄理的職位,總管在華的生意,這幾年便在上海渡過。秋白姐姐的兒子夏陽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學土木工程,節假日時常來小住,和紫菀好得形影不離,儼然一對小情人。紫菀隨媽媽回老家為外祖母慶壽,他也跟著。算起來他和喬家吳家只是姻親,沒什么親緣關系。

四個人坐火車回到吳鎮,已是午後,吳霜先去拜見母親,佣人趙媽說太太剛睡午覺,等醒了再見。兩個年輕人巴不得的一聲,在幾重院子里亂跑,三轉兩轉就跑到了別院,馬上被這個小小的花園迷住了。

粉牆黛瓦,花園的牆上開著一扇扇的漏窗,用灰瓦砌出不同的花樣,夏陽看著一一數去:「錦葵式、葵花式,波紋式、梅花式、鏡光式、冰片式、海棠式、六方嵌梔子式……」他學的本是土木工程,對中國古代營造法式也很有興趣,不由得對這里的一亭一軒都關注起來,說:「這院子就是一本活的教科書啊。菀妹,這也是你第一次來嗎?」

紫菀從地上掐下一朵淺藍紫色的小花,說:「不是,我小時候來過一次,好象是四五歲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太小,不記得什么了。我竟不知道這園子是這么漂亮,要是搬到上海去就好了。」拿著那朵花問夏陽:「這是什么花?」

夏陽湊近去看一眼,笑說:「紫菀花。」趁機在她臉上親一下。

紫菀隨手一巴掌打過去,薄怒道:「再瞎鬧不理你。」又說:「才不是,是馬蘭頭花。」

夏陽挨了打,根本不以為意,摸著臉說:「馬蘭是菊科紫菀屬,說它是紫菀花一點沒錯。」拿過那一朵馬蘭頭花,對著它親親熱熱地叫一聲:「我的小紫菀花兒唉。」

紫菀白他一眼,扭頭便走,站在池塘邊上,看著里頭盛開的白色睡蓮,忽然耳邊似聽到隱約的昆曲調子,有女子清婉曼妙的聲音在吟唱舊時曲子,仔細一聽,又聽不到了。她知道這個園子是外婆的父親養的家班住的,那么想到昆曲一點都不奇怪,也跟著耳邊那若有若無的調子小聲哼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唱了半句,就唱不下去了。

夏陽看著一身淡湖水綠的紫菀,唱著久遠前的曲子,眼前仿佛站著的是一個古時仕女。要不是穿著白色綉花的水手領洋裝和裙子,他還以為時光流轉回去了。而紫菀一轉身,烏黑奪亮的童花頭,清清朗朗的杏核眼,小小圓臉邊是一對眼淚形的珍珠耳環,又是一個頂時髦摩登的女學生。夏陽的心怦怦直跳,心中對她愛極,但剛挨了一巴掌,不好再做表示,只得若無其事地贊道:「唱得不錯,早叫你學昆曲的。你外婆家以前有個家班,專門研習《牡丹亭》,在上海昆曲界也很有名氣。怎么不唱了,接著往下唱啊。」

紫菀聽夏陽放昆曲唱片,聽來聽去也就會這么一句,但卻不肯承認,說:「我干嗎要唱給你聽?」左右一看,看見圍牆邊上有一個老人在侍弄花草,便過去問:「是趙阿爹?還記得我嗎?」

花匠趙老大放下手里的花鋤,點頭笑答:「是秋小姐吧?記得記得。難為小姐還記得我。早半個多月就聽說你們要來,我就忙著收拾花園了。」

紫菀笑道:「怎么不記得趙阿爹呢?我小時候養的第一只金鈴子就是阿爹捉來給我玩的。趙阿爹這些年身體還好?」

趙老大說「謝謝小姐,我好得很。在這里干活,每天只要掃掃地,修剪一下花,輕松得很。這位先生貴姓?」

紫菀還沒開口,夏陽搶先說道:「趙大爹,我姓夏,叫夏陽。是秋小姐的表哥,第一次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老趙搖頭說:「沒有沒有。這大屋子里整年都沒有人來,太冷清了,你們來了才好。夏先生,叫我老趙就行了。」

紫菀和老趙閑聊兩句,又在園子里閑逛。方當六月,初夏時節,園子里花開得正好,圍牆上爬滿了薔薇,一球球一簇簇的花朵,重重疊疊、顫顫微微地掛在枝頭,粉紅香艷,從牆頭一直到牆腳,宛若堆錦綉被一般。紫菀問道:「阿爹,這是七姊妹吧?我認識的花實在不多。」

老趙指著花答:「這邊幾棵是七姊妹,這里兩株是十姊妹。」

夏陽說:「那加在一起就是十七姊妹,好,這個名字香艷別致又有趣。」

紫菀聞言一笑,又指著旁邊一株開白色單瓣的問道:「那這個呢?」那十七姊妹都是粉紅色重瓣花,這忽然一片單瓣白花在里頭,顯得出塵脫俗。

老趙說:「酴釄。」

紫菀好奇地問:「這就是酴釄?開到酴醿花事了的酴釄?這么有名的花,原來長這個樣子。」

老趙笑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

夏陽說:「還有『酴釄外、煙絲醉軟』,你忘了這一句了。酴釄兩個字的寫法有很多種,有都加草字頭的『荼蘼』;有『荼』加草頭,『靡』字不加的荼靡;也有『酉』字邊的酴釄,他這里用了個『醉』字來寫酴釄,那就是『酉』字邊的酴釄了,有酒才醉嘛。」

紫菀伸個懶腰,笑說:「在這個花園里,不喝酒就要醉了,真想睡一覺。」午後的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確實讓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