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2 / 2)

天堂眼 未知 6275 字 2021-02-25

校長激動不安地站起來,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激動不安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臉上流動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林夕陽正想說什么,她看到校長拿起筆的手,筆鋒落在紙的右下角。

校長簽完字,把申請書遞給她,說其實不用這個更好,它妨礙一個正常人的超常發揮。

林夕陽對著天空長吁了一口氣,校長剛才說的什么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她想現在唯一的出路是,她想盡快離開這里。

臨出門時,校長一再暗示她,有一個教務主任的位置空著,要她放聰明點,那個位置就非她莫屬。末了,他又說,好多優秀的人才削尖了腦袋往那擠呢,有些女人都為此要脫褲子了。林夕陽不動聲色地笑了一聲,走出校長的辦公大門。

這件事就這么出人意外地辦成了,林夕陽摸了摸左邊口袋里的訴訟書,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好半天,過後她像斷了氣似的笑了起來。她奇怪的神態引起了人們的駐足觀看。最後,她把它揉成一團,撕成碎片,扔進過道上的垃圾桶里。

接下來她要開始為大學生活作准備了,她一定要給自己加兩套衣服,櫃子里全是過去的虛構作品,陳舊的料子和近死亡的顏色一直影響著她的情緒。聽說是快要倒閉的服裝廠最後加工的一批產品,它讓她現出那滑稽可笑的模樣。衣服上的每一個紐扣都會使人感到頹廢,像趴在上面的幾個毒蘑菇,時刻准備要吞噬她,吞噬她的r體和靈魂。它們與下水道里成群結隊的老鼠狼狽為j,成天虎視耽耽地看著大街上兩條腿走路的所謂的高級動物,多年來它們已經練就了一身專食人r的本領,它們時常期待一場大瘟疫的發生,這樣的話,它們就可以親吻那些正在潰爛的玻璃眼睛,把天下據為己有。

林夕陽在回家的路上發現鋪天蓋地的橡膠套子像死魚眼睛,它們在臭氣熏天的臭水溝里肆無忌憚地翻魚肚白,那里成了老鼠的天堂,它們每天發狂地交媾、繁殖,把黑豆一樣的糞便拉在大路上。林夕陽想,把這堆鼠糞埋葬起來再加一個墳冢,這絕對是她告別死亡命運的一種最佳形式。

第八章

林夕陽把九月一日定為自己的解放日。在這之前,她已經連續幾個晚上都徹夜失眠。她終於要離開這座骯臟的城鎮,離開校長色迷迷的眼睛,離開婆婆的魔掌了。她無比暢快地想著,離開這個小鎮後,她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

九月一日一大清早,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就拖著行李箱逃出了門。她的男人東方先生這會兒正在別處眠花宿柳。

灑水車瘋了似的尖叫起來,一場暴風雨很快就將烏堡鎮澆透了。這個頭腦簡單的瘋子,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扭扭捏捏,把街道搞得更加污濁不堪。

林夕陽看到灑水車就要沖過來了,她撒腿就往車站跑。車站是這個鎮最輝煌的建築,鎮上的人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在一堆廢墟上建了幾間空房子。空房子歪歪扭扭的,像一個喝多了酒的醉漢,周圍圍是臭氣熏天的垃圾。一群人站在這堆屎中間,皺著眉頭,把鼻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像老鼠一樣到處逃竄。

天氣太悶熱了,y溝里的水翻滾起來,臭氣一陣陣地往外冒。車還沒停穩,蜂擁而至的學生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往狹窄的門縫里擠。尖叫聲從燥熱的空氣里傳來,像瀕臨死亡時發出的慘烈呼救,灑水車把屙到一半的n嚇得倒退回去了,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疲於奔命的人,他們在擁擠的道上奔跑,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體現他們存在的價值。

人群中有人殺豬似的嚎叫起來,一只腳被踩爛了,那只腳的主人把血淋淋的腳伸向空中,坐在一堆新鮮的牛糞上呼天搶地,渾身的衣服被汗水和淚水浸透。她的哭聲沒有引來任何人的注意。她把身子縮成一團,像一只身上被撒滿了鹽的鼻滴蟲。一群人仍往狹窄的門縫里擠。他們不斷地奔跑、嚎叫、呻吟,像螞蟻似的涌向一個地方,馬上又像螞蟻似的從一個地方散開,然後一窩蜂似的朝一個地方傾倒。他們在表演一出滑稽劇,走到哪里都有類似的滑稽劇演出,劇中沒有主角也沒有配角。一群亂糟糟的人,把腦袋都擠掉了,恨不得把同類吃到肚子里。

烏堡鎮早晨的空氣中濃重的花粉味在人群中飛舞。一夜之間,天下無數只毒蜘蛛在世界版圖上結了一張巨大的網,網上垂掛著無數只蛀蟲、酒、毒品、興奮劑、麻醉劑和艾滋病病毒,它們一起混合在一個現代易拉罐里。殺蟲劑到哪里去了?老牌的敵敵畏殺死地球上最後一個女人後失去了威力,它對那些毒蜘蛛一點效果也沒有,還招致了一陣嘲笑。他們把嘴巴都笑歪了,舌頭垂掉在腳下。蜘蛛網最後被人為地捅破了,破了無數個窟窿,那些易拉罐紛紛往下墜落,沒有山脈、沒有樹木、沒有河流,一切障礙物都被消除了。在人類腳下,這些易拉罐排著整齊的隊伍洶涌地朝一群患有嚴重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和動物狂躁症的女人身上碾過。地上血r橫飛。無數只蒼蠅在空中狂亂交尾。

林夕陽有些自鳴得意,馬上這一切都不屬於她了。她看著伸向空中的綉花腳。腳的主人長著一副漂亮的臉蛋,但她的臉現在難看地扭曲著,穿著迷你裙,中間露出大半截肚皮,紫色的肚臍眼朝天空放s它無窮的威力。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紅色的蕾絲丁字褲,根本沒來得及穿長統絲襪,兩條大腿在空中無所畏懼地晃盪著應該說,這是一個極其時髦的女孩,她躺在地上執意要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她胡亂地抓著一把臭氣熏天的鈔票,笑得像個瘋子。一種復雜的感情吞噬著她,使得她一下子就確定了這個女孩的身份。她把自己打扮成一只野j在大街上招搖過市,成了引誘雄性動物的高手,只要一有機會她們就要男人往她們褲襠里塞鈔票。她和她類似的女人們毫無廉恥地占有著鎮上的男人。

林夕陽感到身體上的某個器官抖動了幾下,厭惡感混合著其他的感覺一起洶涌地奔向她,在她熟悉的小路上奔走呼告。她的臉憋得通紅,誰都不希望在這個堆滿屍體的火葬場讓自己的器官無端地受到威脅。她趴在地上瘋狂地嘔吐起來,她的嘔吐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人們各忙各的,生怕擠不到爬滿街道的公交車上而誤了他們的人生大事。

這次嘔吐並沒有將林夕陽的力量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它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在了後面。這使得她更加難受,她把一顆無奈的腦袋仰向天空,要是晚一點出門就不會那么遭罪了,至少她男人會滿身腥臊味地從按摩房里奔出來把她安全地送上車。在他尋找報仇機會時,機會終於來了,幾個人伙同他發了公司的一筆錢財,然後他干脆辭職回家了,准備和推銷員對著干,一定把虛張聲勢的烏堡鎮搞得熱火朝天。

林夕陽想,要是等他把這些繁瑣的工作程序做完,她的學習計劃可能要泡湯了。

一雙眼睛徑直朝她s過來,她順著他的目光往右邊看去,右邊是一堵用紅色油漆塗抹的牆。林夕陽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靠著一堵紅色的圍牆。她詫異地看著已經向她俯視下來的臉。這張比她年輕幾歲的臉卻露出冷峻而不動聲色的淺笑,好像一切他都不在乎,但一切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對著那堵牆吹了一聲口哨,啃著硬硬的指甲說,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到哪里去?

林夕陽抬起頭,她看到了兩撇漂亮的小胡子。這胡子讓他看起來有些成熟,並帶有滄桑感。林夕陽恍惚地看了一眼,惶惑地點了點頭,本身由於來自身心的不舒服使她懶得張嘴。正要心煩意亂地躲開這個不懷好意的小家伙,一輛豪華客車開到了他們面前。

一陣急躁的喇叭聲把周圍的人搞得煩躁不安起來。世界像一個巨大的集裝箱,人群又像螞蟻一樣擁擠在一起。時不時有臭p從夾著的縫里s出來擊中人的腦袋,惡毒的詛咒聲和更響亮的喇叭復仇似的打在後面人的臉上,使得那些人一個個灰頭灰臉的。一個在舌尖上抹了毒汁的中年婦女往外撇著兩條長腿跳起來破口大罵,c著濃重外地口音的罵聲如熱浪一樣從她舌尖上源源不斷地翻滾出來,一秒鍾也沒有停止,像一個斗志昂揚的戰斗者在向手無寸鐵的人激烈進攻。

林夕陽渾身顫抖,差點暈倒在地,她以為是從閣樓里沖出來的老婆子要置她於死地,將她聳在兩個肩膀之間的腦袋生硬地拎下來扔進了護城河。她想象著一群飢餓的老鼠奔跑過來爭搶她的眼珠,它們爭奪了很久,但一只碩大的老鼠成了最後的勝利者,她的兩個眼珠子被它蠻橫地吞進肚子,其他的老鼠轉移了目標,開始一窩蜂似的爭奪她的鼻子。她的頭發很快被它們當作黑面條吃了。白森森的腦髓被它們折騰出來,它們y森森地冷笑,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美食了。它在護城河的中心跳躍著,它跳得很從容,像一個剛出生的世紀嬰兒。那群老鼠一哄而散,它們被嚇壞了,那撲通撲通有規律跳動著的,分明是一個不死的靈魂。

那個擁有漂亮胡子的男孩不由分說把她的行李扔進車肚子,她的行李太多了,看樣子她好像要把整個家都搬走。林夕陽發現周圍的人都走光了,他們像被人打包了一樣被毫不留情地扔上了車,包括那個舌頭上塗滿毒汁的外地女人。車廂里擠滿了螞蟻,里面推推搡搡的炸開了鍋。林夕陽最後一個被塞進這個瘟疫箱。她希望離外地女人遠一點,她要躲開她的毒汁。

這一次,大學生北緯算是解救了她,他幫她在車上占領了最好的座位。她和大學生的座位緊緊挨著,事情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樣,離外地女人有一小段距離

大學生轉過身來,他面對著林夕陽,額頭上一撮黃頭發向上飛揚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記得你最喜歡畫向日葵,但你畫得太正統了,所以顯不出你生活的趣味。

梵高是我喜歡的畫家,他說,只要活人還活著,死去的人總還是活著。他的精神在他的繪畫作品中表現出來了。林夕陽的目光一閃,終於有人和她談這個話題了,但我現在開始注意我們鎮上的魚了,我迫切地想要畫一條沒有得性病的魚。

魚會得性病嗎?開玩笑啊。大學生哈哈大笑起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然後驚異地看著她,再說了,鎮上的人不需要純粹的藝術。

我需要。那撮飛揚跋扈的黃頭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應該說,那撮黃頭發很好看,至少很適合他。黃頭發和黑色的三羊胡,這不倫不類的搭配構成了一副很奇怪的畫像。你是誰?

不知道誰出的主意叫我北緯,現在我已經聽習慣了。北緯把黃頭發往後面甩,他說,你帶過我們班一次課。

林夕陽不由得順著他的頭發看下去,他穿著一件印滿骷髏頭的t恤衫和破牛仔褲,褲子上到處都是d。憑她多年的教學經驗,她很快就判斷出,這是一個讓老師頭疼的學生。她看著他,說,你考上了?

本來是考不上的,復讀了一年勉強考上了。這個叫北緯的大學生在她面前很突兀地吹了一聲口哨,這尖銳而刺耳的聲音在空中搖盪,逐漸形成了一股主流,在長方形的車廂里四處撞擊。他吹起來得心應手,看來吹口哨是他的拿手好戲,而且動不動就突然來那么兩下。他看著她笨重的行李,樣子顯得越來越漫不經心,他說,看你的樣子,你好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個地方?

林夕陽驚詫地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子,你怎么知道?

鬼都看得出來,其實哪里都一樣。他又突兀地吹了一聲口哨,尖銳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外地女人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拿眼睛狠狠挖他,似乎在向他提出警告。北緯毫不在乎,目光在車站晃來晃去,他繼續揚著頭問她,你干什么去?

林夕陽沒有回答,她看著窗外一棵棵向後倒去的白楊,假裝沒聽見,一個快奔三十的人了,還要到學校去進修,而且還要不可避免地成為自己學生的學生,或者師妹。這種角色的顛倒讓她覺得丟人,實際上她是計較這一點的。

問你呢?你是到那里出差嗎?帶那么多的行李,女人們喜歡出門的時候,恨不得把家都背在身上,我看到了都感覺到累。北緯窮追不舍,執意要她說真話。

大多數女人都這樣。林夕陽笑了笑,話題就這樣轉移了。你覺得不是嗎?

北緯不以為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揚起頭來又使勁地吹了一聲口哨,以此代替他的回答。這次由於用力過猛,尖銳的口哨聲嚴重走了調,哨聲在全封閉的車廂里刺耳地回旋,車廂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向這個滿不在乎的男生投來了不滿的眼光。外地女人站起來,恨不得把十個爪子就勢抓過來。她盯著大學生看了半天,然後把y毒的目光很不耐煩地轉移到林夕陽身上。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林夕陽才是真正的肇事者。

林夕陽在這種目光的審視下,渾身的肌r一下子緊張起來。那目光可以讓她連續幾個晚上做噩夢,為了避免噩夢連連,她把頭轉向車外。幸虧大學生幫她占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漫無邊際的庄稼、正在吃草的黃牛和路邊的雜貨鋪。田野周圍堆滿了墳墓,c在墳墓周圍的樹林一般的血色旗幡一齊向後倒去,迅速消失在霧氣騰騰的田野盡頭。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北緯的目光緊著她。

什么?林夕陽在這種目光的視下感到自己無處可逃,但她感到還是有必要繼續隱瞞下去。除非非說不可。

到那去干什么?

你為什么這么關心這個?

沒有別的意思,看你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北緯的語氣很堅定。

林夕陽忍耐了一會,她看著大學生的眼睛,說,時間應該比較長,在藝術學院呆兩年。

呀,多好啊。不想當老師就去當學生,不想當學生就去當老師,這種生活太美妙了。大學生眼角掠過一絲興奮,他要試著用身體敲開面前這座門d。他不知從哪里弄出一包口香糖,當作眾人的面一層層地把錫紙剝開後,遞給林夕陽一個。你是絕頂聰明的,你的畫畫得棒極了,我們那時候都崇拜你。

林夕陽淡淡一笑,閉上眼,把頭歪倒在一邊。

不過,其實哪里都一樣。大學生無所事事地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他嚼著口香糖,費力地吹著泡泡,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好像地球被他踩在腳下,他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這樣就保持了他心理上的優勢,把面前的這個棋子拽在手里。

也許是吧。林夕陽睜開眼看著他。他的長頭發下覆蓋著一張可愛的臉,臉上有一種讓人驚悸的生動表情,她發現自己被這表情拉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這是別人未曾開啟過的一個新的世界,而這個世界里什么都有,她惟獨抓住了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後來把她的心砸碎了,讓她流了一輩子的血。她說,可對我來說,是新生活的開始。

大學生嘴角掠過一絲淺笑。經驗告訴他,這個女人說的是實話。他已經從她身上看不到幾年前人的靈氣和傲氣了。她的臉和她的頭發一樣,干枯無華。一種無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