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2 / 2)

20世紀最後的浪漫 未知 6306 字 2021-02-25

但現代神仙是要吃要喝的,神仙在現代或許是一種墮落。日復一日,我讓自己〃墮落〃下去。在菜市場,我毫不害羞地去揀被人扔棄的踩爛的蔥,回到家切去蔥葉將蔥頭種在地里;那些看上去還能吃的菜也會被我撿回來處理干凈後塞進一家人的肚子里。緊縮開支,不買衣物不買化妝品,靠著丈夫一人的工資,我們生存了下來。我可以試著出去找工作,但不想,這時我已不願失去這份自在。用固定的薪水來換一份用心維持也永遠是岌岌可危的人際關系,值得嗎?慘淡經營

上級給了我們這個公司實實在在100萬元注冊資金,我到公司時賬上資金還剩幾十萬。在這之前經營了一年半,有賠無賺,原因是沒有經驗,公司所有人都在學生意。如果經過一年半的學習,有了經驗,從此開始再干,倒也是件好事,但糟糕的是公司的頭兒弄明白了做什么會賠,從此處處設防,小心謹慎,搞得大家拿不出報上去能被批准的項目。沒有項目,不用投資,賬上資金消耗得少,好跟上級交代,但公司就這么坐吃山空,員工的前程也被耽擱了。我來公司,多少有那么點背水一戰的意思,就更不能坐等,於是利用多少還有那么點領導班子成員的地位,自己申請了項目做起來。

一面做項目,一面還得想著公司的發展。終於把公司分成兩個部門實行承包,大家能干活了。我到一個部門去負責承包,一年下來,這個部門買了車,有了錄制設備。但另一個部門出了問題,產品發出去收不回款,欠了材料和加工費好幾十萬。這樣我被公司抽回,提升為分管業務的副總。我要求去出了問題的部門,但由於上級下不了狠心換這個部門的頭兒,我只好把我原來所在部門一變二,二又變三,加上與外面的合作,用迅速發展起來的10多個承包部門的收入來解決一個部門的債務。

現在公司一年的收入能達到100萬元。5年時間,我以一個外來打工者身分,在沒有人事權和體制變動權情況下,把公司做成這樣,應該說是完成了人生的一種經歷。數字說明不了問題,其中的酸甜苦辣也說不清道不白,恐怕還是旁觀者清。

他做過許多行,都嫌輕而易舉,天生我才卻無用我之地。做生意人後,他不再鳴冤叫屈,反而感嘆:七十二行中,做買賣最費心神,只有最智慧最勤勞的人才能干好。

他變得非常忙,在家也顧不上跟我說話,常常是一付茫然若失的樣子。白天,他去上班,孩子送到幼兒園,家里只剩我一個,就等著他回家能說說話,但一見他在家里張著嘴嚅嚅諾諾地應答的樣子,寂寞又爬上心來。我不慣與陌生人交談,只喜歡與他這個大熟人說話。一旦他也不與我說話,我才從昔日夫妻情深里醒悟過來──自從做生意後,他已不大與從前的朋友們來往,只捧出〃商人重利輕別離〃的廣告牌來獻給大家。或許這只是自嘲,但也說不定是找到了論據。

每天清晨醒來,他身邊躺著的永遠是平庸清淡的我。他說:〃我們已經好了10多年,這么多年來只愛著一個女人,不膩嗎?〃

這話已經煮得爛熟。

〃那你就去換換口味嘛!〃我的話也用油煎炸過無數遍。於是房間里滿是焦糊味兒。

〃唉,也只能說說,沒時間啊……〃

為他一劃算,還真撥拉不出那份清閑去招惹女人。盡管這年頭老板總跟些風流韻事攪在一塊。而且他的外包裝也成問題。

在外包裝上他出過一次洋相。

他主持了一次公司的大型新聞發布會。會前一天,一切就緒,就只剩他自己的外包裝。他把僅有的3件過時的外套攤在床上,企圖從中選出一件來。他拿起一件我就搖一次頭,連搖3次頭後,他不問我了,隨便拿起一件往身上一套,帶著僥幸的神情說:〃也許明天不冷,只穿件襯衣就行了。〃

一句話提醒了我──無論穿什么外套,里面總得有件好襯衣──於是我們又一起找襯衣,一起希望著明天氣溫突然轉暖。

記得他襯衣倒是不少的。一下就找出4件。一件是10幾年前做的,袖口領子早起了毛邊,立刻被扔到一邊。另一件是岳母做的,領子沒加硬襯,也被淘汰。還有兩件半舊的白的確良,一看領子都被補過。〃那次漲價前我給你買的提花白襯衣呢?〃我提醒他。

〃哦,對,那件最好,後天可以派上用場。〃

我在他的衣櫃里翻找。

〃別找了!〃他猛然想起,〃在我身上呢。〃

〃快脫下,我馬上把它洗干凈……〃

〃不行,今天還得穿它,要見幾個重要人物。〃

〃那就晚上洗……〃

〃好,北京就這點好,晚上洗,明天一早准干。〃

新聞發布會成功了,中央電視台、北京電視台、各大報都做了宣傳。但天不作美,他仍需穿外套。結果有人提意見,主持人形象不怎么樣。

不過我很清醒,他的外包裝再怎么弄,也不會象老板。公司的事使他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晚上回家,我氣他飯量敵不過一個幼兒園的孩子,他求我放他一馬:〃我實在沒有胃口。你讓我去睡覺吧,一個覺沒睡足的人是吃不下飯的。〃然而夜里我一覺醒來總是見他蒼白瘦長的臉上睜著一雙比白天還有神的眼睛。〃你怎么回事兒,不是說很累嗎?〃

〃越累越睡不著,腦子里全是些亂七八糟的白天的事,還得計劃明天的工作,我餓了,有沒有吃的?〃

只有見他真的睡熟,我才能放心地再睡。可是他難得有睡得好的夜晚。白天他總是折磨大腦,一到夜里大腦就來折磨他,他的夢話不斷。〃完啦!公司沒有希望……〃或者是〃我們是企業,不是機關!〃一次,一位好友來家過夜,早晨起床問昨夜我們家是不是有人在開會。

所有見到他的人都說,他該進補。有的建議我給他吃紅參,有的建議給他喝太陽神。看中了太陽神的能治胃病,咬牙給他買了一盒。費了我好多唇舌,拿起廣告,又是念營養成分又是念客戶來信,他終於吸了一支。吸完後,他教育我千萬別再迷信這些東西以免走火入魔,這都是心理暗示等等,就象〃神功內幕〃一樣。《神功內幕》是他拍的一部錄像片,內容全是揭露偽氣功,該片主演司馬南,就是現在中國氣功界的許多大師相互提醒〃小心司馬南〃的那位。

拍片本是他來公司的計劃之一,當年他為電視台拍的片子幾次得全國獎,他覺得電視台束縛多了,音像公司應該自由一些。但是到北京幾年,只有匆匆拍出的《神功內幕》,其他時間精力都被處理國有企業那些共通的問題占用了。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買了一本蔡志忠漫畫《禪說》,如飢似渴讀下去的竟是他。他說做書生時讀不出味,只有做了一名生意人,才能領會其中的奧妙。〃手捧一本《禪說》,擁擠憋悶的地鐵一晃就過去了。〃

早晨,往往走出院子又折回來。〃我的語錄……〃於是我馬上到床頭找到那一類書,放進他的手提包里。我成了自由撰稿人

從一個新聞單位的編輯變成一名自由撰稿人,連我自己也是始料不及的。就在我還未適應這一新的角色時,我的父母千里迢迢來看我了。盡管信上可以騙他們,我工作單位在哪兒,工資是多少,但人一到,實際的生活狀況就瞞不住他們了。我們住在郊區,附近連象樣的副食商店都沒有,孩子在農村小學就讀,做飯沒有煤氣,院子四周飛滿蚊子蒼蠅……父母唉聲嘆氣,完全不能理解我們為何丟掉舒適的工作舉家北上。這種情況下,如果膽敢告訴他們我〃賦閑〃在家,除非我有三個腦袋。當了一輩子工人的父親,特別看重我由於上了大學在新聞單位工作所給他帶來的榮耀。

父母來的第二天清早,我不得不去〃上班〃。

當我背著一疊稿紙走出院子時,卻一陣茫然,去哪兒〃上班〃呢?丈夫單位、朋友家里都不方便,最後,我選擇了離家最近的公園。

這個以人煙稀少而吸引我的郊區公園,一旦將書桌安在這里就令人失望了:籬笆外是隆隆的汽車聲,頭頂上有蟬兒們瘋狂的嘶鳴聲。在吵得頭發麻、心發慌的狀態下,我努力寫著清淡的流麗的散文。

傍晚,我按時〃下班〃回家。

〃在哪兒混了一天?〃丈夫小聲問。

〃公園,寫散文。〃

〃不錯,環境很好。〃丈夫由衷地羨慕,〃明天再去吧。〃

父母來京期間,我很少〃請假〃陪他們。我多么想以本來的面目面對他們。遠離家鄉,是為了實現抱負,到北京發展自己,我已別無他法。但我若說要以寫文章來養活自己,誰也不會信的。有次去女友家玩,她請來了鄰居──大名鼎鼎的一位青年作家。女友向作家介紹說,為了實現當作家的理想,我連工作都不要了。氣氛立刻緊張起來。不一會兒,作家就牽著他的女兒離開了我們。女友這才如夢初醒:〃糟啦,我毀了你!〃一件事情被推到極端,其可信度就值得懷疑了。而且,這位作家因寫作出名也沒有辭職,他現在還是報社一個部的主任。

我只有更用功地寫作,什么也不用多說。

1992年初春,一位畫家朋友來到北京,告訴我有關圓明園藝術村的情況,我立即去了。在那兒,我看到了一群面有菜色、桀驁不馴的年輕人,丟掉鐵飯碗,遠離家鄉,來過這種他們稱之為〃三無〃(無戶口、無單位、無家庭)的生活。畫家們一邊在剛夠溫飽的日子里喘息,一邊在色彩、啤酒、女人中陶醉。藝術村,它是我們沉悶生活中的一絲亮色。此後,我多次來到藝術村。在烈日炎炎下,拖著疲憊的身子,每天奔走於十幾公里外幾十個畫家之中,中暑、虛脫成了常事。

不過,哪家報刊會發表這種東西呢?

3個月後,這篇將近4萬字的紀實文學完稿。一年後,這篇題為《二十世紀最後的浪漫──圓明園藝術村紀實》全文刊登在1993年第3期《鍾山》上。

我選擇了圓明園藝術村作為我的突破口,是因為曾經有過教訓。

在這之前,有天我去北京日報社,門衛拿出會客單讓我填,工作單位一欄,我沒有填。門衛看了就問:〃單位怎么沒填?〃

〃……我……〃

〃問你呢,單位?〃

〃沒,沒有。〃

〃怎么連單位都沒有呢?〃門衛認真地問。

〃就不能沒有單位嗎?〃我突然覺得這事兒有點可樂。

這樣一說,門衛態度緩和了,但還是不放我進去。眼看著那些比我晚來的出示了單位證件的人一個個進去,剎那間,我明白了自己在這個社會里的處境。

有時去采訪一些名人,還沒等你提問,他們就先問你是哪家報社的。那些連報刊大小都要挑的主兒,你能告訴他們你是自由撰稿人嗎?驗明正身後,他們會說一句對不起現在我很忙諸如此類的話。那時我的名片上不敢有自由撰稿人字樣。個體戶有執照,國家認可的經營范圍,自由撰稿人是什么呢?

自由撰稿人,她的副產品是隨之而來的那份孤獨。自由撰稿人不比做生意的個體戶,個體戶有自己的客戶,與社會有密切的聯系,撰稿人雖然也需要出門采訪,但更多時候幾乎不與任何人來往,寫成文字需要大量時間。忙於公務的丈夫又很少回家,我比常人更多出一份枯燥與單調。

在這份孤獨里,我種植一切能弄到的花草。卧室里、窗台上,披掛著各種常綠的吊蘭。那盆秋海棠,一年四季盛開紅艷艷的花瓣,默默地陪伴著我。

孤獨中,我養成了一個壞習慣:不打老鼠。這習慣令丈夫不可容忍。有一天,丈夫突然發現羽絨服被咬了一個d,大叫:〃不好,家里有老鼠!〃然後埋怨我,〃你整天在家,怎么也不管管?〃

〃干嘛要管?每回老鼠進屋我都不趕,看著它一步一步爬進來,特別可愛。〃

〃你……〃丈夫又好氣又好笑。

想象一下,如果你也整日孤零零一個人,到了夜里依然跟自己的影子相伴,而屋外是荒郊野地一片黑咕隆咚,這時突然走進來一位漂亮機靈、精神煥發的老鼠,你會不會很歡迎它?

然而,我還是感激孤獨,感謝孤獨的自由撰稿人生活。這份生活,使我擁有了──自信──這是一份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奢侈。明天怎么過──關於女兒

我妻子如今是遂了心願。我所在的公司現在也做得夠紅火。但是我們一直有著一個潛在的憂慮──女兒的生活狀態算得上正常嗎?

早在我從大學畢業分到江蘇工作期間,當時的同事就說我女兒小小年紀跑的碼頭夠多了。那時我與妻子分居兩地,女兒一會兒在妻子那兒,一會兒在我這兒,後來我們到了武漢,現在又跟著我們來到北京。由於頻繁遷移,女兒的幼兒園總共上了5年,到7歲該上小學時還被學校強制著上了一年學前班,所以她的歲數一直大於她的同班同學。盡管我們當時到學校去向老師介紹她是如何聰明和努力,不需要再上學前班,但還是莫名其妙地被學校強調從南方來的孩子更需要好好學普通話而放棄了妄想。。我們只好自我安慰,這樣也好,比別的孩子大上一兩歲,更有利於她的身心發展。女兒也算是給了我們面子,上一年級時,就成了班主任老師的忘年交,可以在大冬天不讓她去上c,留在教室里與老師談心。這位新婚不久的女老師,甚至與我女兒談到了自己在新的家庭里的生活困境。

在女兒這些年的學習生活中,僅有一次我問過她的成績,那是從農村小學隨我們搬家轉到城里小學上二年級時,她得過一次不到80分的成績。這使我很驚奇,因為她在原來的學校里從來是雙百。不過後來我意識到這次過問完全顯得多余,因為到轉學的第一學期末,她的成績就已經在班上名列前矛。

我們從來不在女兒面前談起戶口這一類問題,盡管由於戶口問題使我們每學期要向學校多交幾百元錢,而且在女兒所在的小學並入一所所謂重點學校時,我們還被勒索性地一次交了6000元錢贊助。那是一個火燒眉毛的日子。開學了,女兒到班上去,正上著課,有人進來遞了一個紙條,於是老師突然宣布:某某同學,現在請你回家,讓你家長來交贊助費。女兒哭著回到家里,說了情況,她媽媽立即趕到學校的校長辦公室,希望能通過解釋情況減免贊助。校長辦公室里,已經有10幾位家長,他們中有一位是從外地來的掃街女工,她的那點兒工資肯定無法支付這筆贊助費,因此她只能哭求。我妻子還有辦法,趕緊給我打電話,要我想辦法。本來,以我的修煉對來北京後發生的諸如此類的事情的處理一概是不緊不慢,但這一回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因為孩子的委屈實在是由於我們的盲動造成的,不是不報時侯未到。於是我利用我的職權,頭一回未經有關程序,從公司拿了一張支票,火速回家。然後才向我的上級報告。盡管如此,我覺得我們比起那位清潔女工還是天上地下。她的兒子可能就此失學,據說後來她還是四處借債湊齊了這筆贊助費,看來那位腰挎bp機手持大哥大的校長先生還是難不倒天下父母,或者說這筆贊助費絕不是天文數字。當我聽到妻子描述這位校長手持大哥大的英姿時,我實在忍不住修煉,嘴里嘀咕了一句:這世道真他媽流氓都可以做孔夫子。一位家長說他的孩子只在這里上一學期時,那位校長說你就是上一天也要交6000元!對這位校長,我一時還真沒有辦法,記得我接到妻子的告急電話時,我連呼了中央電視台的幾位同學,希望能通過他們的關系達到幫我減免贊助的目的,但同學們的回答一致是一時半會兒拿不出辦法。新聞媒介的朋友是我最硬的關系了,他們或許可以在事後進行報道,但那時錢也交了,況且我的女兒還在這個學校上學,萬一弄得不好,也有可能被勒令退學,一個小學校長也有了大哥大,誰知道他是黑道白道,又況且,教育是我們國家發展的命脈,本來教師的狀況就令人同情,新聞媒介哪里敢在他們頭上開刀,不是轉移了斗爭大方向嗎?我只能說是我的紅眼病發作了,憑什么小學校校長不能拿大哥大,只能你們公司老板為所欲為?你們不就是有點錢嗎?可是我們小學僅僅這一筆贊助就能收到幾十萬,加上孩子們交的各種名目的借讀費、管理班費、學雜費、小飯桌費,這所小學一下子收到的資金就有幾百萬,比你公司老板神氣多了。

直到最近,我才開始與女兒小心地討論一點關於戶口所引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