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學那會欺負我的那個男的,他爸爸可能會來監考。」
左忱出聲:「劉漳的爸爸?劉國才么。」
蘇驚生眨一下眼睛,「這么久了你還記著啊。」
「……」
左忱又不說話了。
蘇驚生前趕兩步,伸手拉住她一根小指。左忱動動手,沒什么反應。走過一條街,蘇驚生掌心的手指添到兩根,左忱還是沒有動作。
小爪子尖伸長一點,再多握住一根。
「熱。」
於是整只手都抽出去,抄回薄風衣口袋里,在每個人的意料之中。
這是一場熟悉至極的游戲。
蘇驚生的手追進口袋,掏出她的手掌,重新牽住那根細長的小指。左忱皺一下眉,聲音冷淡,「別拉著我,像個男生一樣好好走路。」
蘇驚生慢慢抿起嘴,手卻沒松開她。
蘇驚生已經過了追問的年齡,他不再問為什么男生不行。他知道男人上街很少拉著長輩,很少走在女人身後,很少不玩搖滾留長發,也很少因為小說哭出聲。
這些很少不是他們不做,不會,而是不能。
男人並不是全部都願意不穿粉色,願意在鬼屋中走在最前頭,也並不是全部願意吃飯坐主桌而妻子坐廚房,只是必須如此。
好吧,也許坐主桌是有部分男人願意的,很大一部分。
那像陽/具一樣膨脹的男權。
但他天生不具備這些必須。
在試圖了解自己時,蘇驚生搜錯了關鍵詞,他將第三性扔上詞條,誤讀了過多的波伏娃與薩特,還有群體溺死女嬰的田野調查數據。他在選擇上微妙的走偏,卻延續了困惑,還有搖擺不定的灰度。
集體活動中,班級分為男生組女生組,蘇驚生在男生組。
所有人並不非常排斥他,好看的面孔總是能融洽氣氛。但蘇驚生常感到古怪,如同一個難以令人折服的小說女主人公,用背心褲裝武裝起來,混跡戰場,七進七出。
他是被自己童年無知硬拎上台的大胡子,翹著蘭花指唱老生。那身影在他人看來只是清秀無害,他卻日漸感到自卑的深惡痛絕。
說來,這些素質左忱反而比他過硬。
她比他更像一個中國當代意義下的男性。
有時放學去找她,左忱還沒結束工作,他坐在另一間屋,隔著磨砂玻璃看她對員工講事。偶爾這時,蘇驚生心中會有嫉妒漂浮,羨慕她有能選定一己道路的堅固自由,也憎恨她願他愚魯的態度。
而當她轉頭向他,快樂又總能蓋過其他所有。
蘇驚生看著對街亮燈的餐廳,手中那根高溫的尾指漸漸握到分辨不出來。他在腦海中反復掂量,天平上稱重親密和想脫口的話。
手中的指頭一動,猛然抽走,肩頭被人攬住虛帶進懷里。
蘇驚生已經是班里最高的男孩了,可他才只到左忱的下巴。頭頂聲音低低,左忱說:「看路。」
天平被打翻了,蘇驚生驚醒過來。
下次吧。
他吸口氣,將碎在地上的句子掃到角落,跟住左忱踏進餐廳。
下次再說。
餐廳里吃完飯,兩人回到新家拾到晚上九十點,第二天蘇驚生照常去上學。
開學第二周的周一,全年級開始重分班大考。
監考老師都是初中校區來的,一個半小時換一場,場場是生面孔。蘇驚生成績中上,坐在第二個教室第三排靠窗,考完了他不上廁所,也不怎么抬頭,兩場下來直到吃中飯,他連監考老師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下午最後一場考語文,監考老師進來,卷子一放,話從講台後傳過來。
「考試時間一個半小時,一個小時前不允許交卷,有手機的都關機啊,別的老師抓著可能就是警告一下,我抓著可直接讓你們去教務處接處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