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造次,眼看著蕭峰一言不發,自那被旗桿分開的兩軍之間一路走了過去。他足步到處,兩邊黑壓壓的亂軍休說燥動,竟連半個敢與對視的也無,一個個垂低了頭,抱住手中長矛慢吞吞地只是後退,兩軍之間竟閃出了一條丈許寬的通道。

蕭峰走到校場中心時,四下里亂軍已然沉寂一片。天邊一彎冷月青光,只照得他臉色冷峻如石,一字字地沉聲道:「大遼兵,個個都說是好男兒、大丈夫,不去上陣殺敵,卻在這里自相殘殺,羞也不羞!」

這幾句話氣發丹田,緩緩吐出,場上數萬余眾,人人聽得清清楚楚。眾兵卒彼此瞧瞧自己相熟的戰友,倒有一大半人低下了頭去。

蕭峰語氣一沉,道:「咱們這些當兵的,是契丹也罷,是奚、突厥、吐渾、沙陀也罷,幾十年都摸爬滾打在一塊,有血一起流,有酒一起喝。說一聲兄弟,兄弟分過什么高低!自己想想,那些流言蜚語哪個能信?」他說到此處,想起自己身世,真情激動,連聲音也有些啞了。眾兵卒聽得心中感動,默默點頭,許多人禁不住又後退了幾步。

蕭峰於叛亂一事多有經驗,見眾兵意下松動,立即放柔了語調又道:「皇上英明,一向對各軍一視同仁,從來沒有將降卒另冊安置的意思。大家只管放心,且放下兵刃,各自回營。今日之事,無論官兵決不追究!」

這些宮衛軍多數曾參與當日楚王之亂,對蕭峰敬服無比,這時聽他言詞懇切,不由都信了九成。大半人對視一眼,便有放下兵器之意。眼看一場動亂將滅於無形,降卒中突然有人放聲高叫:「南院大王今晚才到京師,還沒見過皇上,他怎么知道上頭的旨意?大伙兒不要相信!到時候被契丹人騎到頭上來,咱們還能做人嗎!」

亂兵本就人心惶惶,聽了這話,轟地一聲,剎那間一片竊竊私語如潮水般炸開。要放下兵器的又握緊了矛柄,本來便猶豫不決的立時蠢蠢欲動,脾氣暴躁的更是早向對面放聲叫罵起來。

蕭峰一聞喊聲,立知不妙;只消再一刻工夫,雙方重行兵刃一交,那時真有天神降世,只怕也要分拆不開。當下便是爭這瞬息之間,聽聲辨位,猛然身形激射,去勢之疾,較方才他自己所發那金弓利箭竟是不遑多讓。亂兵空自人山人海,刀槍如林,竟沒一個反應得及,只是眼前一花,蕭峰一條高大人影已立在降卒人群之中,左手反掌抓出,早把剛才喊話那名兵士一把抓了出來,劈手往地上一摔,右臂一擋四下亂軍,厲喝一聲:「且慢!」

眾兵懾於他威勢,一時未敢上前;蕭峰更不延誤,一腳踏住了這喊話兵士,指定了他叱道:「我進城前後不到兩個時辰,所見者除了宣徽院使更無他人。你小小一個騎兵,身在軍營,從哪里知道我今晚才到,未見皇上?!」

那兵一窒,眾軍不由也聽得一呆。蕭峰心下早明,足尖輕挑,將那兵一個一百多斤的身子踢得飛了起來,單手就空中將人當胸一抓,如抓小雞般高高舉過了頭頂,提聲喝道:「眾位兄弟,都來認個清楚,這人可是你們的同袍?」

眾兵卒抬頭看時,果見這人雖穿著軍裝,但面目陌生,竟無人認得他是誰。蕭峰瞥見眾人暗暗搖頭,一聲冷笑,向被抓這兵叱道:「多增賦稅之事,可是你傳出來的?說!」這一下大喝,只震得人人眼花耳鳴,夜空中都隱有陣陣回音不絕。那兵近在咫尺,更是給震得一顆心都要躍出了腔子來,腦中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舞一片,哪里還編得出謊話,吭吭哧哧地道:「不……不!不是我……」

蕭峰森然道:「諒你一個小卒,也沒這大膽子。有人指使你來作亂,是不是!」

那兵不敢應對,索性閉緊了口不答。蕭峰情知眼下絕無細細逼問的時間,右手一放一,已扣住了他頸項,微一用力,那兵眼前一黑,連舌頭也吐了出來,只聽蕭峰的聲音在耳邊一字一字地道:「要么,說,要么,死!」

那兵身懸半空,命在人手,三魂六魄都不由自主,再也無法倔強,自喉嚨里擠出聲音來道:「是……我……我說!」

蕭峰手一放,冷喝道:「多增賦稅純屬謠言,是也不是?!」

這人摔在地上,捂著喉頭不住地咳嗽,連連點頭道:「是……是……」

蕭峰環視眾軍,冷冷問道:「大伙兒可聽見了!賦稅一事,方才都是何人傳言?契丹軍,又是誰來告訴你們營中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