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轟然應是。一時又是斗酒的、談笑的、摔跤的、射箭的,百戲紛呈,歡聲鼎沸,直沖雲霄。

蕭觀音最愛詩詞,只是遼國少有人與言,方才聽慕容復引己之詩,大生知音之感,見慕容復在蕭峰身側坐了,不由便笑問道:「慕容公子久居南方,難得也知曉本宮舊年之作?」

慕容復早知其意,含笑應道:「詩但有文字之妙,並無地域之別。以娘娘這等錦心綉口,天下皆聞,在下如何不知。」跟著輕輕巧巧接過話茬,便說起近世詩家詞宗來,言道杜沉韋雅、溫綺李僻,及至柳韻之和婉、晏聲之倩麗,無不深會其妙,只聽得蕭觀音笑靨如花,連連點頭。耶律洪基亦頗好此道,說到妙處,慕容復便不著痕跡地一句贊譽,更說得皇帝大笑不止。蕭峰於文字上甚是粗疏,雖然插不進口去,然見慕容復神采奪人,言辭飛揚,便微笑看著,心下一般地歡喜非常。

飲宴正酣,蕭觀音忽地想起一事,向蕭峰笑道:「蕭大王,難得上京一次,怎不帶你那小妹子來,大伙兒一起熱鬧熱鬧?」

蕭峰稍微一愣,應道:「阿紫?」

早在慕容復到遼前兩日,蕭峰在府中問起阿紫,侍女便道:「郡主帶了那個高昌國進貢的鐵頭人,出城去游玩了。」這一玩,竟是直到他奉詔進京猶未歸來。這時想起那小丫頭若回府見自己不在,還不知要把南京城鬧得如何人仰馬翻,忍不住心下暗嘆了口氣。

耶律洪基已帶了三分醉意,見他臉色不豫,便笑道:「蕭兄弟可是惦記了?這個容易,朕就派人去南京把阿紫接來,跟皇後做個伴兒。你正好在京里多留幾日,咱兄弟好生聚聚,如何?」

蕭峰一笑,拱手正要稱謝,猛然只聽遠處一聲號角,直上天宇,竟是異樣地高亢急促,登時一驚。他初識耶律洪基之時,便在長白山軍營中聽過這般音調的角聲,乃是十萬火急的軍情訊號!

號角聲如飛傳來,愈吹愈高,愈吹愈急,嗚嗚嗚只刺得人耳中生疼。剎那間宴止樂停,人人臉色嚴峻,都瞪大眼睛,盯著了角聲傳來的方向。

片刻之間,號角聲響至營門,戛然而止,只聽得嘶聲大呼:「西北軍情!西北軍情!」一騎塵土踏翻,直沖進營,至耶律洪基駕前滾鞍落馬,跪進兩步,大聲道:「皇上!大事不好!西北路反了阻卜大王,如今鎮州城失陷,西北路招撫使耶律撻不也陣前殉難!」

呼地一聲,耶律洪基猛立起身,臉色鐵青。四下遼軍立時垂手侍立,萬籟俱寂,真連一針落地也可聽聞。

阻卜,即今人所稱「韃靼」,當遼之時,有北阻卜、西阻卜、西北阻卜等別,均為遼國西北邊境的游牧部族。遼廷命其首領為大王,置西北路招討司以統之;並建三城曰鎮、防、維州,駐軍鎮戍,開辟屯田。阻卜之民剽悍驍勇,不服遼治,數百年來叛亂不止,正是遼國的肘腋之患。耶律洪基即位以來,已有過兩次小亂,但隨即平復,不防此次變生倉促,竟連官居一品的西北路招撫使也被害,邊陲重城失守,如何不天子驚駭,震動朝野!

那信使衣甲殘破,滿身滿臉的血跡泥土,眼泛紅絲,雙唇干裂,顯是不知多少天不眠不休急奔而來,這時自懷中摸出軍書雙手呈上,聲音嘶啞道:「皇上,此次阻卜軍聯合了敵烈八部,分兵兩路,軍勢大盛。我軍沿圖拉河且戰且退,眼見就要抵敵不住,求皇上速發援軍!」

耶律洪基自內侍手中接過軍書,一字字看過,猛地擲在案上,臉色愈發冷峻如鐵,卻一語不發。只倒背了雙手,眼望長天,沉思良久,忽地轉過頭來,雙眼中光炯炯,正落在蕭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