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靜靜推開行轅廂房門扉,一雙濃眉立時便緊皺起來。

室中冷寂一片,榻上人側身向牆,似已沉沉睡去。然滿室幽冷,侵膚起栗,卻無流動的半分暖意,當地一只炭火盆兒,不知何時便火星黯黯,早已息了。

蕭峰俯身輕撥火炭,觸手全無生溫,好一時才重又慢慢地燃著,實不知已熄了多久。舉首望榻上那人,竟似夢沉不醒,全無所覺;起身走到榻邊,伸手搭上他手臂,果然著膚冰涼,不由低嘆一聲,輕輕地道:「我便不該放他一人。」

蕭峰卻不知,慕容復此時,實在並沒有睡著。

他與蕭峰奏凱回營,那受降、入城、繳械、清理諸般軍務,自是好一番忙亂。蕭峰忙中喚了親兵送他去更衣歇息,他卻哪里肯要?當下堅道無妨,硬是把蕭峰勸得離去,獨自松了口氣,才覺出濕衣雖除,那徹心徹肺的冰冷卻仿佛是刻刀鐫進了肌膚之內,縈繞難消。閉目調息,白日所受震盪卻實在不輕,枉他一身功夫,竟用武無地。內力不論如何運轉,只能熱了臟腑間一片,四肢肌膚卻覺不到甚么暖意。身上錦被,似是全無用處,不知何處來的瑟瑟風寒,只是一陣陣透入衣內;定一定神,才知室中其實無風,那寒意不是外來,卻是自己身上生出的。

慕容復脾氣高傲,愈覺寒冷,便愈是不肯言語。他遣走親兵,那火盆自己並不會生,不過一時便已息了,他卻不知。只是冷意愈來愈重,一日間耗竭力,疲憊不堪的身體欲待睡去,在寒意浸透中卻無法松懈。冷浸浸過了許久,頭腦也漸迷茫,睡是睡不著,醒卻也並不醒,筋骨血脈,仿佛都冷得硬了,仿佛置在一個極大極空曠的冰窖,無知無感,無著無落,只有一個「冷」字,才提醒了半分這肌體仍是自己的。

蕭峰進室撥火,榻邊輕嘆,他隱隱約約也自聽到,朦朧間叫自己該當起身,然而迷迷夢夢,卻也不知是無法轉動,還是不願轉動。心中那呼喚聲或者也早知道來人是誰,竟恁般微弱,平日里一觸即起的惕然,此時間卻也喚他不動。

忽然蘇聲輕輕,似乎有人在自己身邊卧下,一股暖流潮水般洶涌澎湃,猛自身後傾瀉過來。只覺一只大手貼著後心魂門穴,另一只手環過身來,按在了右胸中府穴上自己的身子竟幾乎被整個兒地,籠在了一個溫暖的、灼熱的、幾近滾燙的懷抱里;從那兩只大手掌心吐出、源源傳進自己體內的灼熱內力,似乎也還比不上那懷抱的溫度。

慕容復明知自己該開口相謝,明知自己該起身避嫌,但他那冷得僵硬、冷得空曠的筋骨、血液、身體,在這不期然席卷而至的溫暖中,卻不奉他腦中之命,無由自主,已經慢慢地、輕輕地、舒舒緩緩放松下來。腦中一日以來綳得死緊的弦,不曉得何處也盪悠悠、輕飄飄地松了。

似乎良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沒有開口,也沒有動作,卻在那一片洶涌而來、毫無保留的溫暖里,當真沉沉睡著了。

第五回寒光照鐵衣4

直到慕容復猛地睜開眼時,東方初白,一線熹微晨光射進室來,四下悄然,並無人在。他倏然坐起身,卻覺出殘留在臂膀、後心、胸口上絲絲暖意,裊裊茫茫,兀自未散,仿佛還在提醒昨夜之事,並非他一場夢寐。

慕容復呆坐榻邊,眼光迷離,恍如潮涌,好一刻,那驚濤駭浪慢慢地變作了古井微波,終至波瀾不驚、沉靜如初,站起身披衣整袂,默然走出了室去。

才至行轅門外,便見蕭峰一手勒著烏騅馬,正與數名大將商談。見他來了,那些將領一起行禮招呼,都笑道:「撒蘭納,果然好計策!」慕容復臉上瞬間一熱,斜眼見蕭峰微笑看著自己,卻迅即冷靜下來,只作昨夜一無所知,含笑淡淡回應,且與那遼將們客套了幾聲。

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