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慶見段正淳臉色,已知戳到了他極痛之處,心道:「此人風流,天下知名,從他女人身上動手,只怕有用也未可知。」卻見段正淳轉頭去望著阮星竹,四目交投,臉上萬般柔情,口唇卻咬得緊緊地,半字也不肯說。好一刻,猛地將頭扭到一邊,雙目緊閉,嘶聲道:「……你便將我們一起殺了罷!」

慕容復笑道:「好啊。」兩個字的余音之中,只聽「啊」一聲慘叫,刀鋒已筆直沒入了阮星竹胸口。

連王夫人在內,眾女子都驚得面無人色,跟著「啊」地一片聲低呼。只有段正淳既不出聲,也不睜眼去看,臉上肌肉抽搐,竟似比那刀刺中自己還要疼痛。慕容復也並不看他,不疾不徐地將刀尖移向秦紅棉臉上,又道:「方才未說得清楚,是在下心急了。這次便請王爺多思慮一二,如何?一、二、三。」段正淳頭也不抬,聽著三字聲落,背後又一聲慘呼,知是秦紅棉也被殺了。

王夫人一動也動不得,她在曼陀山庄殺人不眨眼,活埋了多少男子,這血淋淋的一幕之中,卻連去看段正淳一眼的力氣也無。只聽慕容復數道:「一、二、三。」聲音平靜,倒似數著的是園中茶花飄落的花瓣,嗤地一聲,又殺了甘寶寶。他腳下和衣襟下擺斑斑點點,濺的都是鮮血。那張臉龐映著刀鋒青光,卻是如雪皓白,徐徐轉目,向自己看了過來。

王夫人和他眼光一碰,渾身冰冷,方才說話時這雙眼雖叫人望而生畏,總還是活人的眼睛,然而此刻看去,竟連生人情緒都一分不見。偏生他臉上還帶著絲淡淡笑意,公子之態分毫不失,只口中數道:「一。」便徐徐地跨近了一步。其實王夫人又未被點穴,行動自如,但叫他這般看著,竟連轉身逃走都不能了,顫聲道:「段郎……段郎?」只如抓著最後一根稻草,聲聲喚起她段郎來。段正淳卻仍不睜眼,欲要咬牙,身上無力,牙關卻也咬他不緊,只是聽著那一邊哀哀聲道:「段郎,你,你怎不肯看我一眼?你從前對我說過的話,都忘記了么?段郎,我可仍是……」突地聲音一頓,從中斷絕,再也沒有下半句了。

只聽慕容復道:「鎮南王,最後這位,便是你的原配王妃了。」

段正淳一顫,慢慢睜開了眼來。眼前滿地鮮血,四個女子的屍身橫在其中,那些多少回輕憐蜜愛的鬢發都染成了殷紅顏色。聽著自己喉中赫赫作響,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段延慶號稱第一惡人,殺幾個人自然不放在意下。然而突見到段正淳這一睜眼,茫然、悲哀、四顧無措之中,忽地一頓,閃出了一絲恨意,便如火堆中一點余燼,轉眼便燒將起來,成了猩紅如血的一片烈焰。明明咬不住牙,握不緊拳,這眼光卻比一個人咬牙切齒,聲嘶力竭地大吼大叫還要可驚可畏。段延慶不由一震,又瞥見慕容復舉步向段夫人踏去的模樣,忽然心中一動,暗道:「不對……不對!」

他究竟是做過東宮太子的人,疑心一生,眼中所有景象盤旋飛舞,猛然都湊在了一處。慕容復若當真是一心逼段正淳讓位,連殺四人不見回應,總該心焦氣躁,出口諷刺喝罵才對。又或者他殺得興起,段延慶什么惡行惡事沒有見過?便這時他氣急敗壞發起瘋來,哈哈大笑,兩眼放光也不足為奇。偏生冷靜如此,好似段正淳答不答允,他其實並不放在心上。「除非……除非他從一開始,便不是為了什么讓位。那又為了什么?是了,是了……是了!殺人的是他,口口聲聲說的卻是為我,慕容復!他這是要段正淳恨絕了我啊!」

一想及此,轟地一下,慕容復說過的話陡然涌上來道:「……我自有辦法,叫他國內重臣再生內亂。」又想起段正淳也道:「……便你坐了皇位,我也能叫你坐不安席,日日夜夜有人反你。君子之仇,十年不晚!」兩般言語對在一處,段延慶竟覺雙掌粘膩,出了一層的冷汗,暗道:「這小子,究竟要做些什么!」只見慕容復已走到段夫人身前,不及再想,提氣喝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