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但大事底定,今夜卻是當真只剩了一人。只聽風中瑟瑟連聲,他那件玄衣衫角以至全身,連同一只撐在壁上的手都在不住發顫。這一刻夜將過半,弦月漸沉,殘余的一抹月光映在身上臉上,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直是叫人觸目驚心起來。

人?甚么人?

慕容復猝然回頭,夜風尖嘯,直如哀鳴。喀剌剌一聲巨響,一株大樹如斧斫般自中而斷。山峰俱震,砰地倒在地下,枯枝碎屑濺起了半天來高。原本老木橫生的藩籬之處硬生生現出了一個入口。有一人大步踏入,身周風聲卷盪,猶自不息,正是蕭峰。

第十二回教單於折箭六軍奈何2

蕭峰到青州城時已是初更,四門早閉,城牆腳下卻有全冠清等做下的丐幫標記。旁人不識,如何瞞得過前任幫主?他烏騅馬快,到這山中不過比丐幫眾人遲了片刻,蕭峰聽華赫艮說過此地,入山後一覺有異,並不去尋路,卻縱身躍上當地最高的一株大樹之巔,舉首眺望。

月色半暝,天際斗柄北指,北極星遙遙可見。蕭峰聽華赫艮說時,便想到此地司南無用,地下定是埋有磁石之類。而高處下望,山勢隱約可辯,但見東北方峰巒起伏,有一脈遠遠地伸展開去,黑幢幢似有山谷在內,若說藏得下一座王陵,必當在彼。當下不管有路無路,認著方向,起身便行。

這法子說來簡單,但若常人這等直行,不過幾步,便要叫山壁樹籬擋路,生生困死在了那里。饒是蕭峰要在此硬辟一條通路出來,也了半日工夫。只是慕容復毒傷在身,一路行來極慢。卻正在此時此地,叫他兩人撞在了一處。

慕容復便身邊無一人在,也斷不許自己失態,何況此刻見了蕭峰?人影入眼那一剎那,扶著石壁的那只手猛向身後一負,背脊一挺,另一只手已在自己胸口膻中穴點了下去。膻中乃人身氣海,一受外力,經脈俱震,整個人激凌凌一震,已然立直了身軀。但見如竹,如玉樹,方才的搖搖欲墜竟似只是個幻象。臉龐上蒼白之色,不過天邊殘月投來的余光,連唇瓣叫他自己咬得狠了,都浮起了一層異樣的殷紅。雙目直視著蕭峰,卻還微微一笑,頷首為禮,便甚么世家貴胄在此,也挑不出半分的錯處來。

蕭峰一言未發,跨到他身前四尺,立定了腳步,便那般不遠不近地凝視著他。月光自飛檐後斜射過來,將翼角的影子長長地橫在兩人中間,只聞風聲呼哨,一陣陣掀起兩個人衣袍衫角,畢剝作聲。

這陣沉默並不甚長,但在慕容復,卻如是日夜更迭,星辰輪換。他身上那十香軟筋散緩解甚慢,到此時內力復原不過一二分,行到此地已是極限,何況極限之上強運經脈,那便如飲鴆止渴,引刀自割。一個活生生的人,卻似都被撕做了兩半,一半立在當地,一半沉在萬里之外、另一個北地深冬的冰水下面。只有一股鮮血氣息狂翻亂涌,還是熱的,只等著他一開口,就要熱辣辣沖口而出了。

只聽蕭峰沉聲道:「雁門開關,放遼軍南下,是你的一手所設,是也不是?」

慕容復暗咬舌尖,壓住了又要沖上來的那股血氣,平平地道:「是。」

蕭峰道:「遼國大軍既出,你已和那耶律乙辛連做一線,便要……奪了國中的權柄,甚或如同當日楚王,再挑動一場內亂出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