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婦女工作記錄(2 / 2)

「每個人想的東西都不一樣。」拉比大娘說,「可我知道你們想要的肯定不是嘴上的東西,而是別人心里的東西,你們等等我。」

伯斯他們並未對這個生活悲慘的女人報太大期望,可他們獲得的回報出乎意料。

「可以將她們從沉重的家庭環境中解脫出來,但不要把她們跟母親、妻子和女兒的身份剝開。」伯斯說,「這些身份束縛了她們,就像保衛和戰斗的職責同樣束縛著男人們,人一生下來就有家人,就有人無法逃避的責任。不過,性別天生注定,命運卻並非天生注定,力量決定一切是過去的規則,現在我們可以用頭腦生存勝過用肌肉。如今的她們要改變在不平等的家庭關系中的地位,除了建立自己的信念,擁有自己的力量,最重要的是,維持自己的組織。在組織建設上,坎拉爾地區的女人比男人更有優勢。」

在伯斯看來,很多地方的女人都比男人更懂得忍耐,服從,也更擅長規律性的勞作,她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比男人有韌性,也許是因為天生就要面對生育這個難以逃避的生死關卡?她們有一些很特殊的智慧,伯斯很難加入到她們中去(他其實也不太想加入),年輕人經過學習和訓練,可以把很多工作做得很好,但面對有些狀況的時候,他們顯得缺乏耐心和同情心(伯斯自己就是這樣)。

因此拉比大娘顯得尤為特殊。她經歷過許多包括死亡在內的許多痛苦,卻並未因此麻木,同時她強壯有力(經過葯物的調養和大量食物的滋養後),穩重可靠,體貼他人並且擅長言談,她用出色的勞動為表率,很快就讓一群婦女聚集到她身邊。伯斯定期和她交流,將一部分工作通過她分配到她們手上,通過拉比大娘的引導,這些人先是自主成立工作組,通過接受一些瑣碎工作得到了伯斯等人的有力支援,然後她們以這種形式嘗試更多的工作,在援建隊伍的鼓勵下,她們甚至大著膽子主動去承包土地,雖然至今只有兩年的產出,但她們的勞動成果顯然不比同時期的任何團體差。

實際上,她們的變化比伯斯想象的更快,也更激烈,在他聽說她們已經組織起了自己的糾察隊,准備來向他申請在新城內巡邏的時候,吃驚的伯斯問拉比大娘:「這是你們真正的想法?」

「有些人真是太過分啦。」拉比大娘說,「他們看不起女人,就故意在我們面前糟蹋食物,侮辱女人,或者做一些不要臉的事,比如說在我們剛剛打掃過的曬場上拉屎,誰能忍受這種事呢?」

「誰干的?」伯斯問。

「我已經教訓過那個混賬了。不過,要是不讓他們知道我們也能把他們打得很痛,」拉比大娘說,「還會有其他人干出這樣的事。」

伯斯認同了這種說法。經過援建隊伍的內部討論,伯斯向納紋族長為首的各部落頭領傳達了需要有人維持生產場所秩序的要求,雖然部落首領們對援建隊伍決定的人選居然是女人感到十分奇怪,不過這並不是城防守衛這樣重要的職責,他們還是被說服了。

所以在援建隊伍撤離前,坎拉爾城的內部警衛其實是由女人們負責的。在一些人看來她們並沒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讓城內的環境更清潔(至少隨地大小便的人少了),部落與部落成員間的爭斗也不大打得起來(男人可以對自己的女人動手,別人的就不像樣子),遇到了問題解決得更快(她們可以不通過任何部落首領,直接與援建隊伍打交道),不過,當女民兵們穿著統一的制服和靴子行走在道路上,大聲呵斥,制止那些她們覺得不對的人和事時,旁觀的人在驚奇和嘲笑之余,多了更多羨慕的眼光。

當納紋族長從和其他首領的明爭暗斗中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的部落已經像案板上的肉被分成一塊塊:未成年的孩子們大部分去了遙遠的學校;成年的男人們在工地上像軍隊一樣被訓練著,每日艱苦勞作,兩個月才能短暫地回一次部落;五歲以下的孩子被圈在人類他們建造的場所中,天黑才被領回家;老人們被分在另一邊,被編繩子,剝樹皮之類的事情淹沒;但沒有什么比女人們的變化更大。她們不再留在帳篷和家里,而是拿起了鏟子,鋤頭,鐮刀和鐵錘,在田間和工坊中像男人一樣地干活,也像男人一樣地從人類手中取得報酬,她們巡邏,上夜班,傳看課本,針對任何敢對她們用雙手養活自己不滿的人。

納紋族長曾經自豪於女兒的聰明能干,雖然她和另一個兒子之間的不合總讓他煩惱,不過這個問題已經因為兒子成為務工隊伍的首領之一得到了緩解,他不是不知道伯斯他們正在訓練女人們,但他的女兒也受到了他們的重視,她向他表示過對權力的渴望,他也認為她完全能夠成為她們的首領。他是這樣地相信她,他的期望也不能說是沒有實現,但結果和他想的並不一樣。

她竟然不再完全站在他這一邊了。

「因為對分配方式的不滿,她們強烈地希望有更多的發言的權利。」伯斯說,「她們已經成為不可忽視的力量,她們自己也認識到了這一點。」

僅僅經過一年半的發展,在坎拉爾地區,完全由女性組成的生產隊就超過五十支,生產隊內外加入集體勞動的總人數超過三千人,人員身份跨越十數個部落,這是一個完全不應該被無視的數字。她們發展的方式與其他部落成員不同,不是由部落首領在上指定而成立的,如果說那種自上而下的命令像是搭模型,第一批女性生產隊獲得回報後,那些成員就像染色一樣,當她們在姐妹式的互助合作,合理的勞動強度和充足的食物供應中獲得與家庭勞動不同的滿足感時,她們有一種自發自願的朴素感情,希望將獲得更好生活的技巧傳遞到更多人手中——因為援建隊伍對勞動力的需求是如此之大,他們背後的那位「術師」又確實是那般地強大。每個擅長生存的女人心中都有一張蜘蛛網,她們知道的所有人都在這張網上,她們閉口不言時,它無人知曉,當她們發出聲音,並且開始團結起來行動時,這張網就變作漩渦,將她們的親屬、鄰居和朋友一個又一個地卷進來。

在幾乎沒有一個部落首領知道的時候,一個婦女聯合會成立了,雖然它才成立不久,援建隊伍和部落首領們的矛盾就被翻上了台面,不過它已經開始履行自己的部分職責。撤離前的秋收環節,援建隊伍負責的生產隊和婦女們一起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收獲,此後坎拉爾城受到的襲擊中,婦女們也占據了保衛和反擊的主力——對此,各個部落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白鳥埋頭刷刷刷奮筆寫著記錄,提拉問伯斯:「如今首領們還認為自己有決定部落大事的權力?」

「那是當然。」伯斯說。

白鳥抬了一下頭,提拉也笑了。

「那只是他們自己認為。」提拉說,「阿茲城的貴族們都跑了,坎拉爾需要恢復,術師還沒有真正接受他們的投誠,你要在這個時候離開?」

「當然。」伯斯說,「雖然不完美,但我確實完成了任務,也沒有收到新的任命。」

「我想你回去以後可能要寫很多的檢討。」提拉笑著說。

白鳥看了他一眼。

伯斯也冷笑了一下,「所以,我們是不太可能當同事了。」

白鳥說:「這是什么意思?」

伯斯從座位上站起來,「你可以問問他。」

他走出行軍帳篷,白鳥看著提拉,後者對他露出一個簡直能稱為無恥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