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遇事不決剛一波(2 / 2)

令人不安的是,外邦人完全不討價還價,他們不僅完全接受了這些要求,並且將這個消息更加迅速地傳播了出去。

他們承諾會派出至少兩位自己的首領,以及一位兄弟盟,一位姐妹會的重要人物。毫無疑問,那名傳言中的黑發首領也在其中。

城堡那邊已經找不到更多能說服自己反悔的理由了。

天可憐見,近日來,這令人發瘋的陰雨總算有了停息的跡象,那厚重的天幕偶爾還會裂開一兩道雲隙,漏下讓人期待的幾絲天光,對幾乎所有人來說,這都是意味著希望的好兆頭。而約定之日更是前所未有的好天氣,淅淅瀝瀝的雨水到清晨時幾乎是完全停了,只有拂面的清風還帶著絲絲涼意,人們終於能從自己陰濕的住所中暫時解脫出來,搬來石塊填補淤泥深厚的街道,想方設法去尋找還沒濕朽的材料以修葺搖搖欲墜的房屋。於是旅舍大街重新又變得熱鬧起來,而這也幾乎是城市里唯一還能熱鬧的地方了。即將開始的談判對外邦人要做的事似乎毫無影響,他們仍十分慷慨地以街道為基礎,向市民們借出梯子和工具,還有樹皮薄板等等優良用料,而除了材料,他們還每條街道都派去一名工匠,而市民們除了供應他們的食物,不需要付出其他報酬。

就像他們自己相信無論結果如何,他們仍然能在瑪希城繼續安穩地待下去那樣。

排隊等候時,幾乎已經要習慣外邦人種種安排的市民和苦工們悄聲議論此事,無論在外邦人跟貴族商會的矛盾中他們願意站在哪一方,對所有長著耳朵和眼睛的人來說,毫無疑問,外邦人很早就開始代行城市統治者的許多職責了,甚至他們所做的還遠遠超出城市的主人應當做到的。如果沒有外邦人,城市是否還能有這般的繁榮?沒有外邦人,在還未過去的這場災難中,瑪希城又會如何?

貴族和商會真的會把外邦人趕走嗎?而外邦人又真的會離開嗎?

此事切關生存,所以,當一行看起來應該是去參加談判的外邦人離開旅舍時,一些人情不自禁地注目著他們,一些沉默的人則跟在他們身後,然後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他們,更多的人跟了上去。

出於種種顧慮,也是在似乎同樣預兆了某種變化的外邦人的催促下,會面時刻定在上午。為了此次會面,城堡和教堂幾乎是從下定文書起忙碌至今,得知外邦人如約來到山丘下,並真真切切只有五人時,在石牆後整裝以待的眾人才露出些微喜色。

不論外邦人在他們之中的聲名如何,這些異類確實從未打破過他們的信用。

城主卻依舊憂心忡忡,他雙手交握,粗糙的聖石印在他的手心。主教在他身邊摩挲著胸前的白色項鏈,低聲祝禱:「天佑虔信,天盪邪靈,聖耀在我……」

城堡內外和衛牆前後的人注視著山坡小道的盡頭,低語聲傳播:「來了。」「他們來了。」「他們真的來了。」「瞧——」

短暫的停頓。

「那是什么?」

居高臨下,山丘俯瞰城區,如同石縫滲水,又如蟻群離巢,人群從街道,從小巷,從房屋的縫隙中走出來,他們綴在一行人身後,在鋪著石板的主道上匯聚成緩慢的潮流。他們大多是安靜的,有些是忐忑的,他們始終和那幾個來談判的外邦人隔著一段,但是,當這些人抬頭望向坡頂時,驚詫的貴族和商人們紛紛冒出了雞皮疙瘩,金屬碰撞聲自下而上在風中傳遞,守衛山下的騎士和護衛放低矛尖,擺出陣勢,如臨大敵。

外邦人轉身對人群說了些什么,於是他們停了下來。

然後外邦人走上山道。

他們在關隘處暫停了一會。城防長仇恨地看著他們,冷冷地說:「你們來多了一個。」

阿托利亞小聲說:「我是向導。」

城防長只用眼角看了一眼這個蒼白的少女,繼續盯著六人之中最為高大那一個,「解下斗篷,交出你們的武器,外邦人!」

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指責他的無禮,外邦人將他們的斗篷拋到路邊,展示一覽無遺的裝飾和空空的雙手,才逐一走過兩桿長矛架成的拱門,當最後一人完全顯露他的發色和容貌時,從護衛到石牆圈,響起了一陣抽息和驚叫。

這樣黑的,黑夜一般的長發!還有這樣黑的,黑得如噩夢一般的眉眼!

可是他的俊美——那種毫無瑕疵、超出常理、簡直非人的英俊同樣地動搖人心,他拾階而上,環視會場,目之所及,眾人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一為震驚,二為畏懼,直至他跨過某一界限,才有人用顫抖的嗓音大叫一聲,將一樣東西向他扔去,毫不意外地,對方幾乎是漫不經心地接住了那件聖石飾品,又漫不經心地將之遺棄在地。

又是一陣嘩然。那名因恐懼而沖動的輔理主教呆呆地看著地上毫無反應的飾物。

「日安,諸位。」他說,他開口時,有幾人捂住了耳朵,他也不曾多看他們一眼。

「吾名亞爾斯蘭·范,來自西部工業聯盟,『異域造物者』下第一弟子,三年以來,在瑪希城經營之諸位所謂『外邦人』,無不衷心追隨其步伐。受命於這位閣下及工業聯盟的意志,我等今日來此向瑪希城的諸位統治者征詢,是否有一種可能,令雙方在一個共同的重大目標之下,彼此和平共存?」

「我們從未聽聞『異域造物者』之名。」在「惡魔!」「魔族!」的嘈雜中,護衛的人牆背後,一名有勇氣的貴族戒備地說。

「名號不過力量的裝飾,或者入鄉隨俗的代稱,於那位閣下無關緊要。」這名異域來客說,他的聲調冷淡,「大災在即,諸位是否已有思量?」

「你是不是遺族?」又有人叫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范天瀾問。

「滾!我們不與惡魔交易!」

近百人環伺之中,范天瀾抬起眼睛,對方像被打了一鞭那樣彈起,慌亂地將神聖標記攔在身前。

「如果,」范天瀾緩緩地說,「這就是瑪希城的統治者對我們的態度,那么——」

「不!」眾人簇擁中的城主忽然大叫出聲,「等等!住手——」

也許早已被各種不可明示的消息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他的本意,確實是阻止將要發生的最壞情況,但在此之前,那些圍繞在他身邊,視瑪希城為不可分離之利益的貴族、商人和佣兵頭子們,已經在主教的牽合下統一了他們的目的——無論如何都不能令這些暗藏邪魔的外邦人如意,因此,本是盡力制造極大的人數差距,以形成人多勢眾局面的苛刻條件,十分順理成章地轉變成了一個圍捕陷阱。城主沒有能夠阻止任何事情,相反,他的聲音就像一個命令——

「聖耀在我,邪魔天誅!」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叫,「快!」

法師及其學徒開始念誦,數十名騎士及護衛也同時行動,鏗鏘聲中,長槍如林向衛牆前那片狹窄的空地攢刺而去,遭此突變,與那名遺族邪魔同行的數人一臉震驚,阿托利亞瞪大的雙眸倒映著鋒尖寒光,驚叫還未擠出喉嚨,雙腿就不由自主屈服下去,然後才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蹲下。」

范天瀾一步跨過同伴,靴底落地,爆響炸開,斷尖飛起,數以十計的長槍眨眼間同起它們的持有者一同偏倒,向他背心扎去五六桿長槍離他尚有兩步之遙,下一刻這個距離就消失了,手中失空的觸覺剛傳入城防長等人腦中,一股極大的力量就沿路回饋,重重擊中胸口,他們連慘叫都發不出,數具穿著鎧甲的人體飛到空中,直到此時此刻,人類的視覺能夠捕捉到的第一個動作,是他收回手,一根細細的鎖鏈打著旋從他的手腕落下。

然後,他走出第二步。

景象只是傳到了眼中,其余人仍在下意識地行動,被擊飛的騎士還在向山下墜落,缺了口的包圍圈中,一張黑網從天而降,箭矢呼嘯,大大小小的火球群聚而至,腳下土地化為泥沼,堪稱精妙的法術配合來自日以繼夜的針對訓練,和襲擊對象的十分配合,然而——同樣不過剎那,流矢無蹤,火球爆散,千萬點四射的火星中,攜帶腐蝕之力的魔網卷成了一條粗糙的黑色繩索,那個黑發的惡魔手持黑繩,手腕只是輕輕一抖,再一次的音爆中,被纏繞於網中的箭支便全數崩裂!

驚呼只出口一半,一陣恐懼的寂靜籠罩下來,人體的翻滾聲還在坡上。

黑發青年走過泥沼,如同走過平地,魔網同樣被他隨手拋棄,仍然是一根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鏈子在他手中。

他看向緩緩後退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