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獸人帝國(2 / 2)

若是沒有范天瀾在新瑪希城的系列作為,許多人不會覺得坎拉爾城的建設有什么問題,城市在發展,人口在增加,貿易也在增長,一派欣欣向榮,但對比那兩座城市取得的成績之後,現狀就很難讓人滿意了。前往那兩座城市的開拓者都是在環境相對不利的情況下實現了對所在地的強力控制,尤其是新瑪希城,他們能夠頂住十萬災民潮帶來的壓力,絕不只是因為工業城給予的支持。

人類的開拓者在外界的表現如此優秀,而作為聯盟的另一半,獸人卻在經過幾次挫折後大規模地放棄了對過關考試的努力,至少在新瑪希城崛起之前,他們還能用更關心自身建設的理由來開脫,但如今差距已經如此明顯,難道他們還能說是因為術師偏向人類,才導致獸人地區發展不平衡嗎?

即使術師本身如今對聯盟已經近於圖騰的意義不容任何人詆毀,不過,在最初的最初,是誰大力支持開拓支隊離開工業城的呢?是誰對學校里人類學生的比例有意見,是誰反對工人等級考試,是誰嚷嚷著要取出埋在某個紀念碑下的東西,重修契約,「將帝國留給獸人」?雖然這些意見很少被放到代表會議上討論,但不等於它們在獸人群體中沒有受眾,也不等於人類群體對此一無所知,只不過以術師為主的城市管理者控制它們傳播的范圍,使之保留在一個被觀察的狀態。

人是很難擺脫成長環境的影響的,所以獸人們思考問題時以本族利益出發是自然而然,這也導致他們在學習和工作上的進步不及同期的人類學員明顯,他們對抗合作的種種小動作反而進一步拉大了這種距離,最終形成一種惡性循環。工業城在開拓者的記憶里是個幾乎沒有缺陷的城市,但紀律部門每一周接到的申訴和舉報信數以百計,並且每個月都要約談,甚至遣送一些實在無法適應集體生活的獸人。

「臉上服氣,心里不服氣嘛。」塔克拉大大方方地說,完全不在乎旁邊坐的斯卡是什么臉色,「誰都知道的。」

雲深露出一點無奈的樣子。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塔克拉說,「他們知道,但沒有人會對你說,他們的每一個都覺得不過是個小問題。走出去的家伙會想,你們這群還待在城里不能斷奶的家伙,知道我們在干多大的事嗎?你們能干嗎?出不去的家伙想你們的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可我們知道你們原本也強不到哪去,要是也給我們一塊地方,一群人折騰,那也一定不會差……」

斯卡在旁邊嗤了一聲。

雲深問:「你呢?你也認為這只是個小問題嗎?」

「不是。」塔克拉說。

雲深垂下眼睛,陷入短暫的深思。

「不過……」塔克拉輕聲說,「我知道不管他們想折騰什么,你能把結果變成最好的樣子,就像外邊那座城那樣。」

雲深無奈地說:「我並沒有這樣的能力。」

塔克拉又笑了起來。「你能的,我親愛的術師。」他用溫柔的語調說。

他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雲深,「不管他們干活的動機有多傻,他們一定是要得到了你的贊同才會動手去做,而你會贊同,是因為你知道,他們已經選了最難的那條路,他們肯定會在路上遇到麻煩,很多很多的麻煩……直到他們不能再用自己想當然的辦法去解決,才會想起他們上過的課。在他們自己吃到足夠的教訓之前,不管你的地位在他們心里有多高,說過的話多么對,他們就算聽進了耳朵也進不了心。」

「我親愛的術師,」塔克拉微笑著說,「你一定不會讓他們老待在低年級的,對不對?」

麻紗窗簾擋去了窗外過於熱烈的陽光,寬敞的書房里,風管的聲音嘶嘶作響,蒸汽機的震動隔著厚土和數層樓板已經變得難以察覺,微風在室內吹拂,和緩的氣流撫過斯卡·夢魘耳尖的長毛。

他嘖了一聲,放下一份稿件,又拿起一份。那場會議已經過去了幾天,《學習報》上也刊載了這場北方戰事的相關內容,作為審稿人之一,斯卡每天都要審閱評論版塊的相關投稿,這份工作極大地提高了他的語言和文字能力,這一點在他寫給葯師的信上表現得特別明顯,如果不是手寫能力仍受限制,葯師在新瑪希城收到的可能就不是信,而是「每日傻x都讓我生氣合集」了。不過就趨勢來看也差不多了。

他又看完了那份稿件,沒有伸手去拿下一份,而是抄起了筆,打開一個大本子用力地刷刷寫字。

「我覺得你們也不需要很著急,這座城市已經足夠和諧了。」

墨拉維亞在沙發上翻了個身,銀發順著動作從他的肩上滑落,那一身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的棉布工裝將他襯托得熠熠生輝,他托腮看著眉毛壓到眼睛上的斯卡說:「你們住在同一個地方,使用同樣的文字,說同樣的語言,有同樣的利益和同一個精神偶像,並且這個偶像近於完美。競爭又有什么不好嘛。」

「『物競天擇』,對不對?」他又對雲深說。

「對。」雲深說。

斯卡一直在等那個「不過……」,但許久沒等到,他抬起頭來,譴責地看向雲深。

他責問:「這就是你要放松那個考試,讓他們出關的理由?」

「一部分是這個原因。」雲深把書放回書架,雖然斯卡有自己的辦公室而且就在隔壁,這段時間卻總是喜歡來他這里工作,所以每次他理所當然地過來,而墨拉維亞又經常在的時候,雲深都會自覺地更換一項不易受干擾的工作,或者在這個時候看點書。

「考試的內容對獸人來說不太合適,這也是事實。」雲深說。

「你打算要改什么?」

雲深沉吟片刻,開始說道:「我認為……」

斯卡拿著他的稿子回隔壁了,墨拉維亞放下他的插畫本,從沙發上起來,走到雲深面前,「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沒有等雲深回答,就自然而然地伸手過去輕輕抬起他的下巴,流暢地解開他的衣領,一直將扣子開到鎖骨下,將其下因為少見陽光和其他原因而顯得顏色很淺的皮膚袒露出來,幾處顏色很淡但大塊的紅痕印在細致的肌理上。

「你最近做夢了嗎?」墨拉維亞問。

雲深輕輕嘆息一聲,自己動手把扣子系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夢嗎?」墨拉維亞好奇地問。

雲深片刻之後才回答,「大概知道。」

雲深是很少做夢的,大多數夢的意象如水上波紋,醒來之後再無痕跡,只有一個「夢」是特殊的。

他會夢見在燭火微光中閃爍的淺金色鱗片,光滑,柔軟,微溫,模糊的黑暗環繞在他身周,他總是看不清它的全貌,卻總是被這個盤踞在他身邊的美麗生物依戀地纏繞,情緒通過肢體接觸的地方傳來,他能聽到那個在遙遠他方的心跳。

他知道這是誰,因而也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做這個夢。所以他不拒絕這個「夢」,雖然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夠拒絕。

「你不會覺得很煩嗎?」墨拉維亞好奇地問,「我記得我小時候就很煩人。」

「還好。」雲深說,「他只是睡不著。」

只是……如果不要在睡覺的時候非得叼著他,還一邊睡一邊換著地方啃,導致口水總是弄得他在夢中濕漉漉就好了。

「他長牙了嗎?」墨拉維亞又問。

「應該……快了?」雲深回想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