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岩正了正衣襟,敲門進去,看到馮劍堯的時候,神一凜,竟然覺得這個氣勢逼人的年輕男人眼熟的很,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是不是真的曾經見過。

馮劍堯是個娛樂公司的大佬,上過哪本雜志也不足為奇,這樣一想,鍾岩壓下心頭那點詭異的熟悉感,笑著與馮劍堯打招呼,十分的知曉分寸。

馮劍堯抬起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說不上友好,反而有些輕蔑或者敵意,讓鍾岩不得絞盡腦汁回憶,自己是不是什么時候得罪了老板。

終於,馮劍堯看夠了,也讓他緊張夠了,點了點頭讓他坐下,說:"不用緊張,叫你來,是為了跟你道謝。"

比起昨天,馮劍堯已經冷靜了很多。

馮家大少爺畢竟在商場摸爬滾打了那么多年,他主意已定不讓自家寶貝弟弟和這么個上不了台面的貨色混一起,心里再多鄙夷鍾岩,面上倒也崩得住,知道氣急敗壞反而是落了下乘。

攻心為上,要拆散這么一對,本來也不是多難的事。

鍾岩皺著眉不知道馮劍堯的謝謝從哪里說起,還沒等他問,馮劍堯扯了下嘴角,眼底輕蔑未退,接著說:"我弟弟小辰,最近麻煩你照顧了。那孩子玩性大,瞞著我去當你的助理。體驗一下底下員工怎么做事,本身也沒什么錯處,但他騙你就不對了。我經常教育他,做人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誠信,他貪玩連累了你,我這個做哥哥的代他跟你賠不是,不管你們之間相處的怎么樣,事情都過去了,你的損失,我會考慮怎么補償你,不過也請鍾先生口風緊一些,畢竟是我弟弟,這種難看的事被媒體挖到,大家都難做,要是鍾先生能忘掉,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鍾先生,你聽明白了么?"他觀察鍾岩,像在觀察被他的武器擊中之人是不是死透一般,看他的臉色變了好幾回,紛呈,心里很是有些快意。

鍾岩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聽完了馮劍堯的說辭,他耳中轟鳴,腦里渾噩,馮以辰所有的一切在心頭掠過,曾經以為的美好單純都隨著這個謊言的戳破變得丑陋不堪,像一盆污水褻瀆了他珍藏的記憶與感情。

鍾岩握著茶杯的手忍不住微微發抖,馮劍堯與馮以辰的臉在他眼前不住交替,真相像利刃一樣直刺他的身體發膚,切入骨髓,剜心刮肺,聲如裂帛,又苦又悶。

呵,現在總算知道馮劍堯哪里眼熟了,他們是親兄弟,眼睛不像,鼻子和嘴卻是十分相似的。

他是馮劍堯的親弟弟,是輝煌的小少爺,出生名門,家財萬貫。

"我,嗯,欠輝煌一筆錢,不做藝人的話,當經紀人會還的比較快。"

去他媽的欠了輝煌一筆錢,去他媽的當經紀人還債。

他為什么會敢用酒潑導演,為什么能潔癖成這樣還活得那么自然,又為什么和羅川熟稔成這樣。

所有曖昧不明的暗線在一瞬間全部串到一起,通透徹底。

辦公室里一時沉默,馮劍堯望著他,似乎在等他說些什么。

他能說些什么?感謝你弟弟看得起我和我玩談戀愛的把戲?還是我會知道分寸,把記憶格式化,當作自己做了個夢,從沒有用心去疼愛那樣一個人?

鍾岩心臟不堪重負地地律動,喉頭發苦,氣息郁結在肺腔,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早該有心理准備!

但是如果他真的有心有防備,又怎么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那么落魄又那么尷尬,跟個被有錢人家少爺玩弄後,由著囂張跋扈的家長出面,提醒他別把他們有錢人一時興起的游戲當真,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灰姑娘一樣。

鍾岩心里苦笑,恐怕他的角色比灰姑娘還慘不忍睹。

他在這種奇妙的聯想中自我嘲笑了一通,慢慢地緩過勁來,抬頭和馮家大少爺對視,問:「他在哪?」

就算是被欺騙被玩弄,還是想親自問他一句,也許只是想知道為什么,又或者想從他嘴里得到一句對不起。

如果他勾起嘴角冷笑,說玩的就是你,有什么為什么,那他可能會忍不住揍他一頓,再下不了手也要出上一口氣。

如果他態度誠懇,和他道歉,也許他就當自己活該倒霉,那么多年辛苦躲避各種潛規則,最後還是被人用這種方式潛了,殊途同歸,也沒什么好怨的。

再或許,事情並不是如馮劍堯說的那樣不堪,馮以辰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即使他自己也找不到有什么合理的原因能夠為他的欺騙洗白,為這段關系披上不這么難看的外衣。

馮劍堯的回答卻打破了他最後一點希望:「他明天的飛機回英國,而且他並不想見你。並沒有人限制他的行動自由,你說,他再見你,有必要么?」

有必要么?

這世上哪有玩了一場感情游戲,再回頭見見苦主的必要。鍾岩對此百分之一百的理解,理解到覺得自己心頭塞了坨棉花,胳應得不上不下,吞不下也吐不出。

口袋里的小盒子不合時宜地磨蹭著他的腿,像是在諷刺他什么,鍾岩站起身,取出盒子放在馮劍堯的辦公桌上:「你們的意思我清楚了。這個……雖然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他真正的生日,麻煩你把禮物轉交他,准備了很久也不可能送別人。不要的話就扔了吧,我看著鬧心。」

馮劍堯一愣,忽然就笑了。他點頭說:「明天是他的生日沒錯,總算成年了,希望不要再做那么多讓大人困擾的事。」

鍾岩被這句成年了徹底擊垮,冷靜全失,腎上腺素飆升。他拍了一下桌面,手撐著,俯身問:「你說什么?他多大?」

「明天滿十八了,你不知道?」

連年齡都是假的,還有什么會是真的?!

鍾岩把馮劍堯的桌面掀了,沖出門去。無論這行為是多么的沖動,不理智,他怕他不發泄出來,會找馮以辰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報復他,欺負他,讓他哭著和他說對不起,說再也不敢把他鍾岩當作可以放手心里隨意耍玩的對象。

他終究什么都沒做,什么都做不了。

他無處發泄滿腔的郁悶和憤怒,只能對現實妥協,把苦悶吞進肚子,連訴說的對象都找尋不到。

鍾岩在江邊抽完整整一包煙,說服自己,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

男人之間,能有什么大不了?

***

馮劍堯履行了他的承諾,這三年里把力捧鍾岩。三年時間一晃而過,而他已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只有幾部情`色電影在街頭賣盜版dvd的小販籃子里的三流藝人,成為了主流電影屏幕上也經常能露臉,有了一干腦殘粉的當紅明星。

沒有人知道這些機會,都是他陪輝煌老總的弟弟玩了一場愛情游戲得來的,連他自己也總是想不起那短短幾個月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怎么認識馮以辰,怎么愛上他,又怎么克服自己去嘗試人生中第一次毫無保留的戀愛,戰戰兢兢,義無反顧。

鏡花水月,黃粱一夢,區別在於,夢醒了他獲了名和利,卻徹底的封存了那個傷口,任由它潰爛膿腫,不想不聽,視而不見。

第一年的時候,鍾岩幾乎每晚都夢到馮以辰,他的夢境似乎試圖通過潛意識為他療傷,有時候會夢到馮以辰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一邊吻他,一邊說對不起,有時候會夢到馮以辰想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理由來跟他解釋,整件事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又是哪樣?夢里的借口放到現實中來,每個都不堪一擊。可笑的是他在夢里總能輕易地接受那些解釋,用力地擁抱他,試圖把他揉進懷里,融入骨血。

第二年,夢到馮以辰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偶爾夢到,也多是他們在一起開心的日子。

直到最近,他終於恢復了元氣,把這個曾經走進他心里賴著不走的小少爺完完全全地趕了出去,由里到外再也沒有他馮以辰曾經駐足的蹤跡。

然後他回來了,用不著再偽裝什么,強勢插足他的生活,避不開也躲不掉,只能小心謹慎地應付提防,以期望小少爺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

再陷一回,別說三年了,三十年好不好的了都沒個准信,他又有多少個三十年去忘記一個人?

這太難了,還是瀟灑地過他的浪盪日子,沒壓力也沒煩惱,比什么都好。

回憶帶著海風的味道,吹過心臟上久治不愈的創口,微咸的疼。鍾岩睜開眼睛的時候,出租車已經穩穩地停在了家門口。

"先生,八十九塊。"司機打了個哈欠,已經快十二點了,做完這差就回家睡覺。

鍾岩嗯了一聲,伸手掏皮夾子,摸了半天才發現壞了,今天是跟著馮以辰出來工作的,一切的花銷都是經紀人負責,他出門的時候根本就沒帶錢包。

"你是刷卡還是現金?"司機看他摸了半天,不耐地問。

鍾岩尷尬得簡直想死,好歹也是個公眾人物,給人說坐霸王車就太難看了。

他裝著淡定說:"大哥,我忘帶錢包,你能不能等下我,我上去拿?"

司機大哥聲音馬上就變了"我怎么知道你上去了還下不下來?難道我還挨家挨戶上去找不成?你押個東西給我,我就等你。"

鍾岩身上值錢的東西,恐怕也就是個手機,他剛想答應,驀然想到,就算上去拿錢包也沒用,錢包里他記得沒有現金,只有銀行卡,最近的a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