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門,走到花園僻靜處,輕聲叫了兩聲:「徐判官!徐判官!」
四下靜謐無聲,趙殺雙眼一閉,已知道地府中勞心勞力,自己這位同僚豈能恰好此日,恰好此時來看他……
這樣一想,趙殺只好把心一橫,後退數步,猛地往一側山石上撞去。
額頭劇痛之後,頃刻間雙眼昏花,血流披面,不過片刻,趙判官的魂魄就輕飄飄浮在半空,大半個城池盡在眼底。他能看清何處有冤魂啼哭,何處有厲鬼索命,何處有陰兵借道,眼前雖然僅剩黑白二色,卻氣運濤濤,蔚為壯觀,時不時有野鬼孤魂被車駕載走,亦有一道道明晃晃霜雪色的新魂,如星子滑落,托生四方人家。
趙殺定定看了一會兒,正好有黑白無常駕車而過,他雙手一招,馬車就忙不迭停了下來,兩位無常把魂幡一擱,恭恭敬敬地把他請上車去,往地府去也。
趙判官記掛著地府十日,人間一年,在底下不敢耽擱,急急遣了鬼吏替他辦事,自己也袖袍一卷,把生在忘川畔的幾味葯材全數攏在袖中。
趙判官滿袖奇花異草,一時無事可做,便負著手,沿下游灘塗走了數十步,直行至先前投水之處,極目遠眺,只見水光粼粼,滿船歸人,哪有什么忘川水沸、渡船寸步難行的異象,也不知是徐判官誆他,還是自己的那口酆都鐵箱里,重達二十斤的情情愛愛已經漏光了。
趙殺恍惚之際,忽然極想請徐判官算上一算,看鐵箱中絲絲煩惱,念念掛礙,是否都脫了桎梏,毫厘不差地回到了自己身上;更想拉著徐判官問上一問,若是真有人滿腹痴情,能叫忘川水沸……又怎會朝三暮四,意馬心猿?
只是如今徐判官不在此處,他縱使想誠心請教,也是無處叨擾。
趙殺這樣一想,人不禁出了片刻神,就這片刻工夫,他麾下鬼吏已經把所有葯草采齊,遞到趙殺手中。
趙判官哪敢耽擱,把東西一一好,人就縱身一躍,還從老地方跳下忘川,頃刻間回了人間。
只是還陽之後,趙王爺卻是渾身劇痛,遲遲睜不開眼睛。
他試了半天,眼皮還是重愈千斤,心中好生不解。隔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忘了服下換骨托生丸,用的軀殼,還是先前頭破血流的那具軀殼。
趙判官日日見斷頭殘肢的厲鬼,判駭人聽聞的生前事,久經沙場,此時並不驚慌,正准備從識海中掏出一枚徐判官替他備下的換骨托生丸,臉上忽然沾了一滴滾燙的水。
趙殺愣了一愣,以為是人間夜雨,可那水滴仍一滴一滴,接連不斷地落在他臉上,燙得像著了火。
趙判官心跳漸促,在心里暗暗數著數,剛要破百的時候,嘴唇就被人狠狠咬住了。
趙殺一顆心猛地跳了一下,鼻翼間盡是清冷淡雅的葯材香,竟忘了自己數到何處。
是阿青來尋他了,是阿青在哭……
他丟下一個殘破軀殼,氣息全無地躺在後院,阿青只怕是被他嚇得狠了。
趙王爺想到此處,心中仿佛也受到了天大的驚嚇,心如擂鼓,一下下沉重地撞著胸口,先前沉重異常的眼皮,竟是硬生生地被他睜開了一條縫。
王府仍是深夜,晚風寥落,露草垂垂,許青涵蒼白著臉,閉著眼睛,淚水一滴滴落在他臉上。
趙王爺被人揪住了一顆心,硬擠出嘶啞的聲音,笑道:「青涵,我沒事。」
許青涵渾身一震,半天才直起身來,稍稍松開他,似怨似恨地看著他,淚水止也止不住,咬著唇不肯說話。
趙殺試探著摸了摸袖袋,發現地府順來的葯材還在,臉上多少篤定了幾分,啞著嗓子,和聲細語地說:「真沒事,只是一時不慎……」
趙王爺說到這里,突然愣住了,許大夫身後,居然還站著人,隔著瘦弱的許大夫,只能看見一角鮮紅袍裾。
他愣了一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阮情?」
那人站在陰暗中,一言不發,確定趙殺無事,便搖搖頭,失魂落魄,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
趙殺瞪大了眼睛,試探著問:「阮情……是阿情么?阿情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