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節閱讀52(1 / 2)

很多。他不在乎別人如何,對那個時候的他來說,死一個人和死幾十個人的區別,只在於采用何種殺人工具,用什么方法達到最大范圍的殺傷力而已。

幸好阿凌出現了,他用無私的善意告訴他世界上有良善這種東西;他用毫無保留的熱情告訴他生活沒有那么一味的無趣;他還用炙熱而偷偷摸摸的愛教會他,原來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可以這么付出,哪怕愚蠢,可是那種付出如此不計得失,不計後果。

因為阿凌,林翊有生以來,第一次嘗試與這個世界和解。

然而這么好的阿凌卻被人凌虐致死,林翊想也許這是神對他的懲罰,因為他曾經想對神職人員動手,所以神帶走了他的朋友,因為他站在神的祭壇前懷疑所創世界的合理性,所以神讓他唯一的朋友死得如此之慘,令他霎時間明白什么叫痛徹心扉,什么叫怨怒滔天。

於是,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以一己之力走上復仇之路,他將敵人偽造的遺書一片片咬下吞進肚子里,猶如撕咬他們的血肉,啃噬他們的骨頭。

他花了很長時間去調查事實,服盟友,確定仇人名單,再花很長時間去觀察他們,冷靜地為每一個罪人定罪判罰,有人該死,有人不該,有人注定身敗名裂,有人必須喪失他最在意的東西。

他們奪走了他珍貴的東西,那么就理應付出同樣珍貴的來償還,並且這種償還,還必須伴隨著極大的恐懼,因為他在心底也曾恐懼過,他害怕過,沒有了阿凌,他其實也害怕過。

林翊還記得,在他目睹了那條惡犬如何活活咬死陳子南之後,他並沒有報復的快感,相反他感到很不適,他讓曾傑中留下清理現場,自己徒步從海灘一直走回教堂,在平時做禮拜的地方,他跪下懺悔,渾身發抖,但沒有流淚。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恍惚看到滿手鮮血,沾有敵人的血肉。在那一瞬間,他聽到黑翼天使拍打翅膀的撲撲聲,他徹底地懷疑了自己。

「我的上帝,你為什么要拋棄我?」少年抬頭望著神壇上碩大的十字架,呆呆地問,「你為什么要拋棄我?」

那一天,嘮嘮叨叨的神父出奇地安靜,只是在他離去時,叫住他,為他祝福,然後說,總有拯救之途,你要堅信。

他將信將疑,過了不久,他果然如願以償遇到了黎承睿。

他的計劃中需要一個這樣的警察,成熟干練,不畏強權,如信神一般信奉法律和公正。他還要有同情心,有鍥而不舍的毅力,有足夠跟上整套殺人計劃的智力,還要有不高不低的權力。黎承睿適時出現,簡直宛若量身定做一般,林翊第一眼看到他,就鎖定了目標。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取得他的信任和同情後,在最後關頭,為他扳倒難辦的席一樺和庄翌晨。

林翊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警察會愛上了自己。

這種感覺太好,被那樣的男人愛,呼吸之間都會充滿幸福,難道這就是我的救贖嗎,在上帝拋棄了我十幾年後,難道神終於願意給我補償了嗎?

今天的林翊當然能明白這是一個錯覺,但在當時,他還只有十七歲,計劃已經啟動,可額外的獲卻太甜美,少年哪一邊都割舍不下,在相愛最深的時候,他甚至會冒出些低於平均智力水平的想法:比如他這么愛我,就算東窗事發他也會原諒我;他這么愛我,我就算瞞住他一輩子又如何。

可惜雲易散琉璃脆,謎底揭開,明明那么愛自己的男人還是選擇了他的道德感。林翊還記得母親用黎承睿給的錢送他去美國前說的話,林師奶向來潑辣粗暴,可那天晚上卻出奇溫柔。她雖然誤解了兩人的關系,但摸著林翊的頭,卻說了一番真話:「阿仔,媽咪知道你舍不得黎sir,可黎sir這么做是對的,你還小,他不能害你,就算他肯媽咪也不會同意。不如等你長大了,如果,如果你們倆沒緣分,那你賺錢還他,跟人講聲多謝;如果你們還有緣分,那就到時候再說,好不好?」

林翊用了半年才終於接受黎承睿是真的離開了,他又花了半年去恨這個男人,恨意最濃的時候,甚至想過制作定時炸彈將整個西九龍警署夷為平地。可沒等他將炸彈計劃制訂出來,他又敵不過思念,偷偷回了一次香港,偷偷躲在暗處,又看了幾次黎承睿。

每次他看到的黎承睿都行色匆匆,不是帶著人去現場,就是拿著槍去出任務。他看到往日總是溫和寵他呵護他的那張臉如今結了冰霜,有說不盡的滄桑和沉默;那雙看著他時總是柔情滿溢的眼睛,變得冷酷和空茫,林翊忽然就心疼了,不用去求證,他就是知道,睿哥逼自己比逼他更狠。

於是他開始認真思考黎承睿那些看似可笑的原則,他開始嘗試去弄懂,黎承睿為什么要有所堅持,雖著年齡越大,林翊才越明白,原來對黎承睿那樣的警察來說,網開一面放過他,就已經達到他的極限,他不是不愛他,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跟一個殺人犯繼續愛下去。

林翊看著他,默默地下了決心,如果他不懂兩個人怎么繼續,那就由自己來主導好了。無論如何,黎承睿是他的拯救之途,他必須是屬於自己的。

哪怕必要時要挾威逼,都在所不惜。

93、告解(二)

林翊走進教堂時,還一片寂靜,盡管是冬天,卻仍然能聽見清脆的鳥鳴聲。

在鬧市中進入這間教堂,卻仿佛隔絕塵世,喧囂都被阻擋在外面,一牆內外,兩個世界。

他從教堂的偏門走進去,在末端靠後的一個位置跪下禱告,過了一會,他站了起來,四周高聳的花色玻璃窗外,光線透過上面砌出的聖徒像照到地上,林翊微微恍了神,然後,他站了起來,虔誠地在胸前劃了十字。

他走向告解室,今天又輪到老神父的班。

「我的孩子,你來懺悔什么?」神父隔著花窗問他。

懺悔什么?林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形狀優美,潔白潤澤,猶如上等玉石雕刻打磨而成。他注視著自己的手,這雙手,能靈活彈奏肖邦和李斯特,能入侵難度頗大的電腦系統,能計算爆炸的范疇和時間,能在人的身體上反復試驗如何令傷口達到懲處和美感的最大程度結合,還能制作巧的電擊裝置,炸彈裝置,只要給他想象力,這雙手能創造出很多犯罪的藝術品。

當然這雙手也能准確摸到人體脆弱的位置,一下致命,干脆利落。

可是這雙手卻被他的愛人極為呵護,黎承睿說過,這是天生的藝術家的手,他從來舍不得這雙手做重活,自從他們和好以來,每天晚上入睡前,黎承睿總要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它,親吻它,睡著的時候也盡可能握緊它,生怕一松開,這雙手連同他的主人就消失。

林翊微笑了,他輕輕握住看不見的空氣,他的睿哥永遠不會知道,其實真正心生恐懼,害怕愛人轉身不見的那個,是他。

沒有人知道,為了贏回黎承睿,他用這雙手,做了多少不能為人所知的事。

「我的孩子,你要懺悔什么嗎?」神父溫和地打斷他的冥想。

「是的,神父,」他跪了下來,低聲說,「我懺悔我的罪,我欺騙了我的愛人,一個良善的好人。」

「你為什么要騙他?」

林翊微微眯眼,這一瞬間,他腦子里閃過很多人,死去的人,被狗咬得支離破碎的陳子南;全身□,被他以計算數學題那般准地在肉體上復制各種傷痕的吳博輝;肥胖到掉下去浴缸的水都會溢出來的丑女人陳秀珠;臨上吊還哭哭啼啼求饒的鄭明修;發了瘋要用聖水給他驅魔的曾傑中;法庭上一臉橫肉被帶下去的洪門老大庄翌晨;電視上黯然宣布辭去總督察職務的席一樺。

還有抽搐著死在證人席上,那個人如其名的老鼠黃。

他的眼瞼垂下,輕聲說:「我騙他,是為了重新擁有他,我們因為誤解而分開,現在為了消除那個誤解,我不得不對他撒了慌。」

「那個人愛你嗎?你們在一起,幸福嗎?」

林翊勾起嘴角,說:「他很愛我,我們在一起很幸福。」

「那么想必他能理解你出於善意的謊言,上帝赦你,我的孩子。」

「謝謝你神父。」

林翊劃了十字站起,低頭慢吞吞地走出告解室,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宛若給他鍍上一層光芒。

他一邊走,一邊掏出一只手機,啟動變聲程序,然後撥打了一個號碼,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一只手插在衣袋里,悠閑地步出教堂,一邊耐心地等著那邊的答復。

過了好一會,電話那端響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男聲:「喂……」

「金老大,別來無恙。」

「你居然敢往這打電話。」金彪愉快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我們的通話會被監聽么?」

「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拿去呈堂證供,」林翊慢悠悠地說,「我打電話來,只是提醒你,我幫你做的事已經做了,你幫我做的事呢?是不是也該開始做了?」

「你這是要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金彪笑嘻嘻地說,「我總得考慮多兩天不是?」

林翊淡淡地說:「我已經幫你爭取到最好的局面,機不可失。」

「你跟我有仇嗎?這么喜歡看我坐監?」金彪好奇地問,「難道我曾經賣白粉給你?」

林翊微微笑了,說:「不,我喜歡看你坐監,只是因為我喜歡看大團圓結局。壞人被審,好人釋放,難道不大快人心么?」

「那你自己呢?你又配有什么結局?」

林翊抬頭看著藍天,一腳邁出教堂,喧鬧的都市氣息瞬間撲面而來,他輕聲說:「兩天,兩天後如果我看不到你認罪的新聞,你就等著在泰國的老巢被國際刑警起底吧。」

金彪的口氣驟然尖了起來:「你敢!王八蛋,我不管你是誰,你等著,我遲早把你找出來扒皮抽筋!」

林翊沒有回他,只是輕輕按斷電話,然後走過一個街區,如果垃圾桶時,將電話丟了進去。

他摘下手套,把手放在嘴邊呵了呵寒氣,輕快地跑過馬路對面,那里一家面包房的蛋撻正出爐,半條街都飄著誘人的奶香。

林翊耐心地排隊買了兩個,輕輕咬了一口,望著遠處的教堂塔尖,他含著蛋撻,向塔尖致敬,說了一句拉丁語:「審判在我。」

「哥哥,你在說外文呀?為什么我聽不明白?」

林翊低頭,一個小男孩背著書包一臉饞相看著他手里的蛋撻。

林翊揚了揚眉毛,說:「我說蛋撻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