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枯雲身旁一群學生打扮的青年男女開始唱歌,有人吹口琴。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他們是來送別客輪上與他們相同打扮的一個同學的,這位同學正熱淚盈眶,朝他們使勁揮手。她也跟著唱:「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汽笛鳴響,船要開了。
「再見!!朋友們!再見!」
輪船啟動了,緩緩地向前漂移,學生們唱得更大聲,有幾個甚至跑了起來,追逐著一根根飄逝開來的絲帶。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船上的學生也在奔跑,宣泄咆哮似地歌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惟有別離多。
枯雲松開了絲帶。一陣風將汽笛聲吹遠了。
回到尹公館,兩人走去餐廳吃晚飯,近來他們常在餐廳吃飯,佣人會提前將餐點布置好。枯雲無甚胃口,動了動筷子就放下了,尹醉橋食欲旺盛,一碗熱湯,一碗飯,還要加吃糕團點心。
枯雲抱著胳膊坐在椅子里,聽了會兒碗筷碰撞的聲音,和尹醉橋提出說,他想找大夫看眼睛。尹醉橋吃一碗豆沙糊,說:「藤田已經回日本去了。」
「我不暈船。」
「葯你怎么給?」
枯雲囁嚅著說:「和你賒賬,你肯嗎?」
尹醉橋不肯,枯雲追著說:「我寫欠條。」
「欠條也要有資格的人才能寫,萬一你的眼睛治不好,一直和我賒賬,我豈不是得不償失。」尹醉橋斷言,「你沒有償還的能力。」
枯雲作勢與他理論,道:「我給你當了這么多月的下人,一點薪俸你總該給我吧?」
「你吃我的,住我的,蓋的是我的被子,穿的是我的衣服,還要和我要薪俸?笑話。」尹醉橋沒有笑,枯雲也沒有,瞎子瞪瘸子,瘸子冷漠。
「那我走了,我去要飯,天橋底下一坐,我拉胡琴。」枯雲撐著桌面,站起來,真的是要走。尹醉橋讓他把衣服帽子鞋子全脫了,他身上這些東西沒有一樣是他的。
枯雲聽了,沒有與他糾纏爭執,著手開始還東西給尹醉橋。他先脫鞋子,坐回椅子上,彎著腰摸到了鞋帶,這雙皮鞋是今早尹醉橋才給他的,頗合腳,鞋帶也是尹醉橋給他打的,是個難解的結。
尹醉橋打開了餐廳里的吊燈,往豆沙糊里舀了勺糖桂花。他靜靜吃著,好幾分鍾過去了,枯雲仍然彎著腰,他沒能解開鞋帶。
「你打死結干什么??」枯雲氣了,又怨,質問道。他的兩只手在左面鞋帶上掰扯,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尹醉橋不響,碗里吃了個底朝天,拿餐巾掖掖嘴角,手摸到自己靠在桌邊的手杖,難得地點了一根雪茄煙。
「去你媽的,尹醉橋,你替我解開來!」枯雲氣急敗壞,一腳踹在桌腿上。桌上的碗碟抖了三抖,尹醉橋拉了個煙灰缸到面前,還是不響。
「去你媽的!」枯雲咬著嘴唇,從椅子上跳起來,甩手就脫下了外套,狠狠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