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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畜生!」短短四個字,像是被殷尋問在牙下磨成了渣滓再狠狠唾出一般。

「別忘了,這幫畜生可是你們盡心思請來的賓客。」殷函子淡淡道,再次壓制下了殷尋問的危險動作。

殷尋問咬著牙,明明已經拼命綳緊了肌肉,卻還是覺得無力萬分,再開口時,已是聲含悲憤:「父親,你以為阮昧知是為誰才淪為他人眼中的……笑話。是我先肖想的他,是我執意將他拖下泥沼。阮昧知何錯之有,要因我而飽受踐踏?掌門大人您此時若還有心情幸災樂禍,未也太叫人心寒!」

殷函子沒有說話,就像什么都沒聽到一般。唯有那皺緊的眉頭,泄露出了幾分與殷尋問並無二致的怒意。

「你放開!」殷尋問的忍耐力已然耗盡,他不是反抗不了,他不過是不想和父親徹底撕破臉罷了。

「何不讓我看看……阮昧知到底能為你犧牲到什么地步?」殷函子不為所動:「你們既是決定了要結侶,就早該有被天下人非議的覺悟才是。若是連這點小小議論都忍不得,遇上一個殺一個,你與阮昧知遲早會因此毀了我混元宗。」

殷尋問掙扎了片刻,眼底怒火漸漸焚盡,唯余一片焦黑的殘垣,無邊無際。的確,現在並非報復的時機,沖動行事,只會讓計劃功虧一簣,貽害無窮。他撤去指掌間的力量,放棄了現在動手的打算。

總算將小尋攔住,殷函子暗舒一口氣,這才有心去看那個站在台邊的少年。那人垂著頭,面色漲紅,身子綳得很緊,像是一張拉開到極致的弓,一旦再拽不住弦,便會射出致命的鋒銳,讓人血濺三尺。

殷函子看著阮昧知,默默道:阮昧知,你也聽到了吧。你會如何選擇?明知將受人侮.辱遭人鄙夷,你還會繼續這樂舞比試,扭動腰肢討好賓客們以求勝利么……

「阮仙君,到你了。」負責主持比試的長老在疏影終於下台後開口宣布道。

「知道了。」阮昧知揚起眉梢,鳳眼微眯,淡色的唇扯出一個冰冷的笑,清艷無雙。

「不知仙君要選何種樂器?可要門人准備?」長老詢問道。

「不必,我自備。」阮昧知說著便自儲物袋中取出五枚玳瑁所制的假指甲一一戴好,然後拎出一把梨形樂器來,豎抱於懷,左手按鳳頸,右手壓金弦。

螓首微低,纖腰輕折,阮昧知那滿身醉心酥骨的風情再無半點斂,便是連言語,也染上了一層噬魂奪魄的妖氣:「晚輩這便獻丑了,還請各位多多寬容。」

這番動作,又引出台下一片喧嘩。

有人小聲顯擺:「那是琵琶,我游歷凡界時見過那花船上的妓子彈奏此器,那風情,嘖嘖。不過那倡優都是辦抱琵琶坐而彈唱,也不知阮仙君一會兒將如何取悅我等。」

有人低聲嗤笑:「戴玳瑁、彈琵琶,果真是個女兒心的,若他一會兒再說什么彈奏琵琶也是為了修煉,那可真就惹人恥笑了。」

有人春心盪.漾:「趕緊當眾來一發吧,阮長老~」

……

聽著那嘈雜之聲,殷函子不禁皺緊了眉頭,阮昧知這般作態,到底想干什么。比試到此刻,他總算想起了阮昧知養自素女樓這一凶殘的事實,那么阮昧知將要表演的樂舞內容就很明顯了,除了討好男人的靡靡之音外不做他想。要贏下這一局固然不難,問題在於阮昧知一旦真的當眾跳了艷.舞,那他從此必定會被冠上陰陽人的劣名,為人所不齒,縱然實力再高,也無法得到他人真心崇敬。

殷函子能想到的問題,殷尋問自然不會想不到。殷函子尚在觀望,殷尋問周身的真元卻是猛然炸開,將殷函子強推出好幾米遠。

讓阮昧知因自己而蒙上污名這種事,絕對不允許。殷尋問毫無遲疑地開口大喝道:「不必比了!」

「小尋你……」殷函子沒想到兒子會猛然翻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殷尋問調動起僅存的自制力死死壓抑住向殷函子咆哮的沖動,飛速布下隔音禁制後方才開口道:「您想看昧知到底能為我犧牲到什么地步是吧?你看啊,你睜大眼睛看啊!他們都把昧知糟踐到泥地里去了,你還想怎樣?難道只有流血才實在,死亡才,非要看到阮昧知因我而傷痕累累萬劫不復時,您您才能稍稍感念一下他對你兒子的深情厚誼嗎?父親您敢不敢看在阮昧知曾替我去死的份兒上寬待他哪怕半分?!」

「夠了。」殷函子低喝一聲,正色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中止比試的。」

「……」殷尋問猛然愣住,看向父親的眼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莫非為父在你心中就這般不堪?」殷函子嘆息道:「我就算再怎么討厭阮昧知,也不至於利用他對你的一片真心將人折辱至死。這是一個強者對另一個強者最基本的尊重,無關愛憎。」

貌似不久之前,父親您還試圖挖個陷阱讓阮昧知因刺綉而戴上妖人的名號來著……殷尋問明智地將疑問咽下,只覺得這一切未峰回路轉得略顯靈異。

其實殷函子打非議事件後就一直很糾結,他本以為自己會很高興阮昧知被人視作小尋附庸的,他之前甚至還打過主動營造出此等局面的主意。然而當真有人跳出來笑阮昧知是個妖人時,他卻又忍不住感到憤怒……憤怒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難以想象,聽到那掌門甲的議論時,他的殺意居然不比小尋少半分。

有多厭惡就有多忌憚,有多忌憚就有多佩服,所以才容不得螻蟻踐踏。如果一定要解釋當時的心理,大概就是那可是本掌門認定的對手,除了本掌門你們誰都沒資格欺負這貨。

意識到自己真實想法的殷函子差點沒郁悶得一口血噴出來,就像他憋足了力氣想要將對手撕成碎末,事到臨頭才發現其實自己根本就下不了手,只因為他其實是個有道德有節操的好人!誰想當好人啊,他明明很凶惡的有沒有?!

這都是今日第二次良心發現了,第一次是因為阮爾踱,第二次是因為阮昧知。這對父子生來其實就是為了幫他撿節操的吧?因為意識到了自己是個好人這個心酸的真相,殷函子只好板起臉來,假裝冷酷,得被自家兒子發現軟肋,進而得寸進尺。

但現在,他連裝一下凶惡的權利都沒了。若再逼下去,小尋怕就是要行那不孝之事了。而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也並非他本心所願,雖然心里依舊有些不情願,殷函子還是主動打開隔音禁制,開口宣布道:「如吾子所言,樂舞比試這一場……」

「掌門,少主,請不要中止此場比試。昧知自有辦法贏下此場,證明鄙人身為少主道侶的資格。」阮昧知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殷函子的話,朗聲抗議道。

「你……當真要比?」殷函子心情復雜。他當壞人當不徹底,這會兒難道當個好人也要失敗嗎?

「還請掌門成全。」阮昧知答得斬釘截鐵。

殷函子為難地看向自家兒子。如果阮昧知真的因比試淪為笑柄,小尋一定會跟自己斷絕父子關系的吧……雖然他大可用暴力手段留住兒子,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挽回可能,他都不願與小尋刀劍相向,阮爾踱的前車之鑒可還擺在那里呢,失去生存意願主動求死什么的真心很麻煩啊。

「為什么?」殷尋問望著阮昧知,簡直痛心疾首。

「為了讓大家承認,除了我,再無人堪得與你並立雲端。」阮昧知臉上寫滿了「我意已定」四個大字。

殷尋問想說你犯不著跟這幫禽獸求承認,殷尋問想說你到底明不明這樂舞比完後會對你的名譽造成多大的打擊,但殷尋問最後還是什么都沒說,屈服在阮昧知的一意孤行之下。

「阮昧知,別干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殷函子綳著臉勸道。

「我自己的選擇,我自會負責。」阮昧知淡淡道。對於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的殷函子,他也不是不怨的:「只希望在昧知勝了後,掌門您能遵照之前定下的規則,給晚輩應有的體面。」

面對著慷慨找死的阮昧知,殷函子忍不住捫心自問,若換做是自己,能否如阮昧知一般為了小尋付出所有?答案讓他汗顏。他也許能為兒子豁出命去,卻未必能心甘情願為兒子拋卻男性自尊,忍下一世的污名。

也許,阮昧知成為小尋的道侶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阮昧知邪魅一笑,不再理會殷家父子,徑直宣布了比試開始。說爺比女人還妖是吧?爺今兒就妖給你們看看!

158、一定要幸福

長衫輕薄,玉指烏甲,靜立凝佇間明艷如畫。畫中妖孽輕笑一聲,指滑弦顫,粉蝶繞梁,嬉逐風流。

在沒有比這更銷魂的奏樂了,抹似耳畔呢噥,勾如床頭軟笑,扣若情人滴淚,拂如無盡嬌嗔……

而那奏樂者似乎還嫌這風不夠暖,這日不夠燥,卸了那一身男兒筋骨,半倚半立,鬢發低垂,淡了眉眼,濃了春情。

不再有人說話,也不再有人顧得上說話。似乎所有聽眾都被這所嬌嗔軟笑所蠱惑。痴痴地看著台上那個魅惑眾生的風流美人,失了語言。那比男兒更清媚,比女兒更瀟灑的灼灼風韻就凝在指間的霪霪魔音里,如毒蘭濯露,罌粟籠煙,隨著揉、吟、挽、綽等指法將異香盪漾開來,沁透身心,喚起歡愉,引人墮落。

「阮昧知這是要干什么?!」

此時此刻,有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升起了大大的問號。

內心最為激盪的是殷尋問,當然,不管是誰家媳婦兒當眾賣藝,這當丈夫的都無法不激動。更何況眼下這媳婦兒在賣藝的同時還故意賣笑!選了最破廉恥的曲兒,作了最勾人的姿態,大有將那靡靡紅杏開滿牆頭,將路人統統誘入這一方的架勢。他這是在報復社會還是報復自己呢?

其次備受刺激是一直沒吭聲的龍驚千,出於對阮昧知智力和武力的盲目信賴,他堅信阮昧知自有妙計,絕對能在這樂舞這一關大翻盤,將那些個禽獸虐得連他.媽都不認識。想當初,他不過是置疑了一下阮昧知的性別,就被這貨揍成豬頭,眼下這群人可比自己當初找抽多了,下場還用多說?然而這一刻,他對阮昧知信心前所未有地動搖了。阮昧知該不會真的因為殷尋問而妥協了吧?

此時此刻,還有兩個人,在心中升起的不是問號而是省略號。

殷函子自不必說,他都快被阮昧知的表現給刺激瘋了。阮昧知這是徹底不要臉了么?雖然很慶幸再也不必擔心壞了名聲阮昧知踩著自家兒子上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