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霾雲大作,褚畫視線向下,咬著嘴唇一言不發。韓驍的指責無可厚非,當初的確是他為了錦綉前程拱手相送了自己的情人。能夠輕易俘虜國防部長千金的芳心無疑證明了韓驍那無人匹及的優秀!褚畫骨子里的那點虛榮心那陣子沒少搗鬼,甚至在對方告訴自己那個女人已提出要訂婚之時,仍落落大方地與他舉杯輕碰,心里還挺得意。

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駕馭「嫉妒」的能力。整件事無可控制地脫軌了,雖然饜足了他細胞中進取與虛榮的那部分,卻日漸將高傲與自尊蛀得空空如也。韓驍又因破獲一宗連環殺人命案而大受表彰,當全警局都在傳言這對令人無比歆羨的金童玉女即將修成正果。一直蒙在鼓里的褚畫方才恍然驚覺,自己的情人要和一個女人結婚了!

「我們之間確實有問題,你早知道的。」片刻的沉默相峙後,駐在門口的韓驍以溫柔視線描摹起戀人那張漂亮的臉,輕輕嘆出一口氣,「但不是李曼琪,是瑪麗蓮。」

「她是我妹妹!」豈知褚畫猝然抬起臉,絲毫不容轉圜地拔高了聲音,「別把兩個男人間的問題牽扯到一個無辜小女孩的身上,她才八歲!」

「去你媽自欺欺人的妹妹!你一個黑發黑眼的中國人,哪來的金發碧眼的妹妹!」戀人「睜眼瞎」似的狡賴讓他不得不以同樣的大吼作為回應。頓了頓,又努力壓制住愈拔愈高的怒氣,口吻盡可能平和地說,「瑪麗蓮是畸形兒。她毫無疑問地自我構陷並陶醉於厄勒克特拉情結1,對身邊成熟男性擁有一種畸形的生殖欲望。自從她進入了你的生活,我們的關系就日趨緊張岌岌可危,她抱著布偶娃娃,穿著公主裙子,裝模作樣地睜大無辜的眼睛,卻一刻也不停地在我們當中挑撥離間……她甚至不止一次地試圖謀殺我」

「如果你又要說在浴缸里溺水的那次,那是你個蠢貨自己睡著了!」

「那你又怎么解釋她在我的咖啡里放進了劇毒的鼠葯?!」

「她知道你喜歡在咖啡里放糖,她告訴我她是好心,只是兩只瓶子太相似,她不小心拿錯了!」褚畫把槍托在手中,以黑洞洞的槍口直指韓驍的眉心,「你他媽再多說一個字,我會開槍的!」

「去你媽的『拿錯了』!」一再忍讓的韓驍終於忍無可忍,他惡聲罵道,「她那小女孩般純潔無辜的外表下,裹藏了一顆充滿腥臭欲望的、成年女人的心!只有你這活在肛欲期2里的蠢伙才會甘願被其蒙在鼓里」

畫真的開槍了。

褚畫的槍法很准,可百步穿楊,亦可百發百中。當然他只想給對方「閉嘴」的警告而沒真想干掉他。手腕稍一抬高,槍聲四響。男人頭頂的掛鍾噼啪濺出玻璃碎渣,繼而垂直掉落,砸向韓驍的腦袋。

並未打算挨槍子的男人大聲罵著「fuck!」隨後摔門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1厄勒克特拉情結(electracomplex),弗洛伊德主張的一種女兒「親近父親敵視母親」的復合情結。源自希臘神話中厄勒克特拉替父報仇,最終謀殺其母的故事。2肛欲期(約24歲),指度過了口欲期的弱齡孩童由於糞便刺激肛門而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快感。韓驍在此諷刺褚畫是肛交的承受者,是只貪圖快感而毫無判斷力的蠢貨。關於主角二人的名字:褚畫褚,chu,念第三聲。同姓的歷史名人作者這會兒只想起一個「褚遂良」,後文會介紹「畫」這個字因何而來。康泊禁片《殺人如麻》里的男主角,作者構思筆下人物時靈光乍現,莫名地覺得這個名字適合本文的攻君xddd

2、蝴蝶紋身(2)

韓驍摔門而出後,褚畫跌坐在床上喘出一口氣,慢慢將目光移向置於床頭的一張合影

這是這個男人僅有的合影。合影里像瓷娃娃一樣致美麗到令人咋舌的小女孩叫瑪麗蓮。她偎在他的身旁,笑得能讓蓓蕾初綻的花朵重又羞澀地掩闔,笑得能讓巡行的天使駐足觀望。

她是他撿來的妹妹。

瑪麗蓮的母親是法國人,生父是美國人,繼父則是中國人。她那還是高中生的生父,與身為餐館招待的母親,在觀看由一個同樣名叫「瑪麗蓮」的金發尤物所主演的電影時突然產生了偷食「蘋果」的念頭,子和卵子因此發生了美妙的結合。

如果當時他們在看《埃及艷後》、《魂斷藍橋》或者《羅馬假日》,那么她就有可能叫「伊莉莎白」「雯」或者「奧黛麗」。

瑪麗蓮是個不折不扣的語言天才。可以流利地使用一種古老的、字正腔圓的語言與褚畫親昵交談,也可以在韓驍發作前以凄婉而委屈的表情吐出一竄發音優雅卻教對方根本無法聽懂的音節。

韓驍一度以為她在討饒,後來他憑著記憶力向警局里會法語的同事復述了其中兩句話,才發現瑪麗蓮只是在念誦一段詩歌1。

pourquoiletempspassesivite(為什么時間會跑得這么快?)

parcequeleventluirendvisite.(是風把它都吹跑了)

pourquoitumeprendsparlamain(為什么你要我握著你的手?)

parcequ』avectoijesuisbien.(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感覺很溫暖)

pourquoilediableetlebondieu(為什么會有魔鬼又會有上帝?)

c』estpourfaireparlerlescurieux.(是為了讓好奇的人有話可說)

※※※

那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冬季一如過往的漫漫無涯,寒冷難捱。執行公務於半途的褚畫剛買了一只芝士漢堡,還沒來得及咬上一口就接到了呼叫甜美的斯嘉麗以她獨有的甜美聲音對他說,有人打了報警電話,諾爾大街上的一棟公寓里傳出了一種可怕的、全非人類的叫喊聲。

褚畫破門而入的時候,恰好看見不知因何發狂的女人發出怪物般的驚聲尖叫,高舉著救生斧要砍死自己七歲的女兒。千鈞一發之際,他拔槍射穿了女人的心臟。

女人倒下前回頭望了望槍擊自己的年輕警察應該是個骯臟而美麗的白種女人,一頭濃密散亂的金發與睫毛糾纏得仿佛棲息深海的水草。形容荒涼,整個人都了無生機,如同一片燒灼之後殘留的灰燼。一種終於獲得解脫的神色在那張布滿淚痕的憔悴面孔上一晃而逝,她居然「咯咯」笑出聲來。

臨死的女人迸發出令人驚訝的生命力。她拖著身體往前移動腳步,沖他笑了笑,tucomprendspas,tuleregreteras...(你不明白……你會後悔的……)

又一顆呼嘯而出的子彈,正中眉心,女人終於倒地而亡。

這是一個對峙暴徒時從來只選擇射擊對方手腕與膝蓋的年輕警探,頭一回開槍殺人。

地上已經有了一具屍體,是女孩的繼父。那個名叫格倫的華裔男人被利斧砍去半個腦袋,倒在濃黑腥臭的血泊之中,已經面目全非。

褚畫俯下身,頗感惋惜地檢查了地上的兩具屍體,確認他們都已死亡時抬起了眼睛正對上一張異常美麗與從容的面孔。

一個穿著玫瑰色蓬蓬裙的金發小女孩,黏了滿臉她母親的腦漿和血液。窗外明滅的光線打在這具瘦小的身體上,投下淡淡的破碎的陰影,她怯生生地躲在其中,卻用最純澈無辜而又熠熠生光的眼神望向舉著槍的男人。

她的下體赤露,陰部正在流血。

小女孩舔舔櫻桃般可愛漂亮的唇瓣,用他的母語問他,「你在謀殺我的媽媽嗎?」

「不是。」褚畫想了想,然後半跪在地,把自己的手槍放進她的手里。那個姿態像極了小心撫摸一只因野獸而受傷驚怕的垂耳兔,他竭以可能地柔聲說著,「我在保護你。」

他們離開那棟小房子的時候,才發覺整個大地都籠罩了一層寂然的白色。漫天的雪像揮落的天鵝毛羽。可這么個下法,所有的鵝都該禿了。

這個年輕男人與只到自己腿側的小女孩就像已經相識了漫長世紀一樣十指交扣,交換著彼此掌心的溫度,在雪地里踩著深深淺淺的向前的腳印。

這個冬天,陽光的種籽頭一回發了芽,結出一片葳蕤的黃;

這個冬天,風像母親給孩子把尿的手,如此溫存、忐忑且又小心翼翼。

瑪麗蓮緊緊抓住這個陌生男人的手,穿著粉色呢大衣的她像一只會行走的娃娃,帶著蹣跚學步的笨拙與滿眼放光的憧憬。

褚畫發現她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替小女孩做了全面檢查的醫生告訴年輕警察,她遭受了非常殘忍的性侵害,幼小的下身受到了嚴重的、不可修復的創傷,也許她這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性交疼痛。

韓驍適當地表示了一個執法人員應有的憤慨和同情心後,提議把瑪麗蓮送去教會下的孤兒院,她在那里可以擁有悉心的照顧與同齡的伙伴然而他的戀人不假思索地一口否決。

她是一只蝴蝶。打從遇見他的那刻起,即脫胎換骨於丑陋的繭枷,獲得重生。

褚畫無意於成為一個小女孩的救世主,或者一座象牙像的皮格馬利翁2。

他只想成為她的哥哥,她的親人。

※※※

韓驍走後,褚畫覺得氣悶又委屈,那個會像傍晚逗留於天邊的暮色那樣逗留於他家門外的情人已經一去不返了。李曼琪才是這段感情中的插足者,但現在蠕蟲一般見不得光的人,是他。

這種令人脾胃不適的情緒一直延續到第二天,褚畫在翻看一些古早的卷宗時,他的搭檔屠宇鳴適時遞上了薯條與熱狗。

褚畫是漢堡、熱狗與匹薩的忠實擁簇。這類高熱量與高脂肪的垃圾食品常常讓他覺得心情愉快而且力充沛,但今天的他噎了一肚子悶氣,毫無進食的胃口。他擺擺手,稍稍往旁側移了移纖細如女人的腰肢,連自己也不信地隨口胡謅說,「我在節食。」

「你在吃醋。」屠宇鳴是警局里僅有的幾個知道韓驍和褚畫那點破事兒的人。兩年前一場抓捕嫌犯的行動中,他的左邊臉頰因由爆破的「親吻」而遺留下一塊觸目驚心的疤痕,致使他那份直鼻深目的英俊從此盪然無存。這個疤臉男人滿目不屑地扭了扭頭,鼻腔里嗤出一聲,「男人節個屁食!」

沒有等來對方的回答,屠宇鳴頓了頓,自個兒又問,「你怎么翻起以前的卷宗來了?」

「我想讓那些枉死於變態殺人狂手下的人沉冤昭雪。」畫冷聲冷氣地扔出一句話,這一瞬間他心里想的是建功立業,飛黃騰達,讓韓驍和他那個嬌嫩欲滴的未婚妻都下地獄去吧!

「這類案子往往逃不脫兩個下場:變態殺手的突然銷聲匿跡而淡出公眾的視野;或者警方拒絕承認抓錯了真凶而宣告結案。那些當時沒將凶手繩之以法的案子或許永遠也破不了。」這張與英俊全然沾不上邊的面孔突然擠出一個挺陰森的笑容,屠宇鳴壓低了音量說,「怎么樣?想不想看看韓驍的那個卷宗。」

作者有話要說:1lepapillon,法國電影《蝴蝶》的同名主題曲;2皮格馬利翁,愛上自己親手雕繪的象牙少女像的塞浦路斯國王。

3、蝴蝶紋身(3)

剛認識那陣子屠宇鳴對褚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