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男主人的一雙兒女都道過「晚安」後上了樓,這位不速之客才有機會與對方討論案情。

褚畫還沒開口問出自己心中所想,康泊就看似頗為了然地沖他微一點頭,「你隨我來。」

陽光充足時刻緊緊閉闔的銀欞長窗終於為人開啟了幾扇,月光與夜鶯的啼鳴一並踏來。盡管如此,燭台並未全染,油燈將枯未枯,這條迷宮一般不時折曲的長廊仍舊幽暗無比。

這條他白天曾摸索過一部分的長廊,在康泊的帶領下竟似被賦予了全新的定義。有些年代的紅磚顯出別樣的立體感,浮雕上的天使俯瞰芸芸眾生,手持玫瑰念珠的裸女向每個來人屈體問好。

夜視能力相當不錯的年輕警探亦感視物有些吃力,可想而知,這個地方足以誘發任何尋常人的夜盲症。然而褚畫發現,身處前方的康泊似乎完全不受任何來自視線的影響。或許因為他的眼睛早已征服了黑暗,又或許是源於對這個地方的了如指掌,拄著手杖的男人緩緩而行,優雅如常。不時對那些幾若目不可視的、擁有濃厚宗教氣氛的擺設與浮雕予以講解。

他不稍稍有些驚訝。

始終背身相對的男人,突然出聲說,「飢餓應答。」

「什么?」

「哺乳動物在極度飢餓的條件下,個體會發生一系列改變以維持機體內環境的穩態。生物學上,把這種會誘導細胞產生自體吞噬的代謝性應答稱為『飢餓』應答。」簡直像會讀心術,康泊微微停頓了下,「也就是說,一個人在黑暗中的時間久了,他的肌肉組織會日漸退化,他的視力則會遠遠超出常人。簡而言之,夜晚於他,將如白晝明亮。」

「那么生物學上有沒有說,」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中世紀,褚畫左右游移著目光,說,「這地方太靜又太古怪,在這兒待久的人一准會發瘋。」

「事實上我和我的第三任妻子搬來這里,正是為了避發瘋。」康泊自嘲似的笑出一聲,又說,「她有非常嚴重的抑郁症,受不得任何世俗喧擾的剝蝕,所以我百般設法讓她與世隔絕,最後買下了這個庄園。」

「可她還是徹底發了瘋,不是么?資料上說,她從鍾樓上跳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憐的女人。」男人的聲音聽來輕描淡寫,毫無憐憫之意。

「與你相關的女人不是死了就是瘋了,所以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褚畫開始試圖把話題扯到案子上來,「你這人挺讓人難以忍受?」

「如果她們不是我殺的,或許確實可以這么理解。」康泊笑了,隨後停下腳步推開了一扇褚畫根本不曾看不見的門。

從另一條路,他把他又帶進了書房。

※※※

「要來一支嗎?」

客人作了個「請便」的手勢,男主人嗅了嗅手中的雪茄,然後將其點燃,咬進嘴里他看來確實很像時尚圈里那些瘦骨嶙峋又愛吞雲吐霧的美人。

康泊坐在了書桌後,銀制手杖置於一側,蹺起腿。他看見了那碎成兩半的陶制面具。

一面轉動指間的雪茄,一面以另一手撫摸著它。很長時間,他的目光深情又隱帶傷心,他的手勢溫存又戀戀不舍。

褚畫不禁覺得別扭。甚至有些開始相信,那個會愛上雕像的塞浦路斯國王確鑿真有其人。

面具上的臉孔與自己太過相似,隨著康泊那愛撫般的手勢,他仿佛能感覺到那慘白修長如屍體的手指就似這么直接摸在了自己的臉上眉弓、眼眶、鼻梁、唇角……被其觸到的地方,正以火種燎原的姿態迅速升溫。

「這地方……」呼吸開始不暢,褚畫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領,「挺熱?」

「也許是因為你喝了酒。」男主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向自己的客人抬起了眼睛,微微笑說,「野山莓汁的混合緩解了酒的作用,它氣泡豐盈,口感不可思議,但後勁卻很足。」

果然是酒的問題。

「你也認為你的管家是殺人凶手?」褚畫決定趁自己還清醒前,單刀直入,「可他根本是個膽小鬼,一個變態殺人者如何會在警察破門而入的時候嚇尿了褲子。」

「膽小的人才更易為愛情發狂。他迷戀我的妻子。」康泊以個愜意的姿勢往皮椅子上仰靠下去,攤了攤手說,「出於嫉妒與報復,他殺死我的情婦,這很可以理解。」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他迷戀你的妻子?」

「他盜竊她的內衣,在她的卧室悄悄放置針孔攝像機……一個丈夫當然會知道有人正覬覦他的妻子,這是所有自然界雄性生物的本能。」

「那他為什么不棄屍荒郊,你這庄園附近有的是荒無人煙的小樹林。」年輕警探警惕地站在離男主人有些距離的地方。他故作輕松地兩手插袋,往素里那花哨又勾人的模樣卻斂得一干二凈。聚會神的目光活似引火棍,正蟄侯著對方的一言失誤引燃爆破的火葯,「同樣陳屍酒窖的十二個女孩受到的待遇卻不盡相同,她們當中有些人遭到了非常殘忍的性侵犯,而有些則沒有。有幾具屍體的頭發與皮膚殘存泥土的痕跡,說明她們曾經遭到過掩埋,卻又被人挖了出來。一個殺人者何必多此一舉?」

「征服女人,是每個男人與生俱來的暴力腳本,藏比掩埋更能滿足那偏狹的虛榮心。」康泊頓了頓,疑惑地眯了眯眼睛,「你還好嗎?你看上去像正待成熟的番茄。」

「我好得很……只是有些熱……」白皙臉孔開始變得潮紅,盡管褚畫熱得口干舌燥渾身都不自在,但還是故作輕松地勾了勾嘴角。眼睛牢牢盯視著對方不放,極擅觀察的年輕警探試圖在對方臉上尋找出「主仆二人沆瀣一氣」的蛛絲馬跡,他說,「或許雷丁根本只是一個拾荒者……他像追隨蚜蟲的螞蟻那樣,替某個人拾殘局,驅除危險。」

「有可能。」可這個蒼白美麗的男人沒有流露出絲毫神態的變化,緩緩含吐雪茄的樣子依然優雅篤然,「他還在逃,等你抓住他的時候,可以問一問。」

「這么大的地方只有一個仆人?」

「我厭惡被人打擾,我喜歡絕對的私密空間。偶爾附近的農人會來找些報酬不錯的閑活干,但大多數時候這里只有艾琳一人。」

「她是啞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來解開了襯衣上部的幾顆扣子,可里面還有背心襯底,壓根沒用。

「聲帶受損後就說不了話了。」

「她能寫字嗎?」褚畫將手自背心下方伸入,將它撩起至露出結實性感的小腹

還是熱。

「不太多你真的沒有問題?」

「不要岔開話題報告上顯示是你的女仆發現了酒窖不對勁而報了警,我在你不在場的時候向她詢問幾個問題,你應該不會介意?」

「悉聽尊便。」康泊頗為大度地笑了,又補充說,「但不能是今天,你仍然令她感到危險曾有一次她咬下了一個來向我借錢卻口出不遜的農人的耳朵。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褚畫不爽地想起,自己居然被個娘們拿槍抵住了脊梁骨!

更熱了。

康泊完全看出了對方的不對勁,將手中的雪茄放上煙灰缸,拄著手杖站起了身。慢慢走向了他。

「這案子一時半會兒難以水落石出……我想我該走了……」年輕警探見對方走至了身前,想換一副稍顯嚴肅端正的站姿來顯示自己抵觸這樣的接近,結果還是被對方一把抱進懷里。

這個男人身上有酒、煙草與香水交織的氣息,弓形的唇緣與妖嬈抿出向上弧度的唇角近在咫尺。僅是與這雙夢幻般的淡色眼睛彼此相視,褚畫就感到自己那些為了克制酒作用的努力都付諸了流水。甜型氣泡酒的後勁兒愈來愈烈,他的臟腑開始發燒,手心卻莫名冰涼。

他正坐於爐火之中,還有人正不斷為爐子鼓風。

褚畫預感到自己就快失控了,他會開始脫衣服,脫成回歸人類最原始狀態的一絲不掛;他會扭動屁股或者大張雙腿;他會渴望被狠狠地操一把。

年輕警探馬上想起了自己的戀人。當只有韓驍與他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對方有時反倒會慫恿自己喝一些酒。因為這樣自己就會配合地以各種各樣的體位任他擺弄只要他想,只要他硬的起來,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干他一夜。

「你像正被爐火煅燒,可體表溫度卻在疾速下降。你想逃跑,你在害怕。」那又長又柔軟的睫毛織於眼簾前,眼神專注得懾人,全無抑揚頓挫的聲音仍舊帶著笑,「為什么?」

「沒准兒是因為我和辛德瑞拉有那么點相似,十二點鍾聲即將敲響,我的衣服就會消失得一件不剩,」褚畫急於逃跑,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沒准兒我就快露出屁股了!」

年輕警探的逃跑沒有成功,反倒被對方扶著後腰,攬於懷中。

「我接受了一個陌生人的盤問並且一一據實以答。」兩個人氣息交融,嘴唇幾若相貼。他笑了笑說,「可我剛才發現,自己居然對他一無所知。」

「你他媽想知道什么!」四肢綿軟無力,完全使不上勁兒。褚畫只能瞪起眼睛,惡狠狠地說,「你想知道他來自哪里?去往何處?還是想知道他以多么優異的成績畢業於警校?抓住過幾個自以為是的變態殺手?」

「不,」康泊伸手輕托起對方的下頜,手指拂過天鵝絨般溫存游弋於他的臉頰,「我想知道他那不為人知的戒律與隱疾,我想知道他的眼里為什么會有陰影。」

「狗屁!」褚畫不配合地別過了臉,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沒有陰影。」

「每個人都有陰影。」康泊搖了搖頭,俯臉靠向對方的臉,微笑著說,「也許來自嗜酒的母親,也許來自暴力的父親,也許來自一場漫漫無期的夢魘,也許來自幼年期無從逃脫的虐待。」

「這就是你的獵艷之道?」盡管渾身癱軟無力地被對方抱在懷里,他仍不忘將嘴欠的本領發揚光大,「身體的殘疾讓你自卑不已,只有靠挖掘對方傷疤的方式來讓別人俯首稱臣?你是否對你的妻子和那十二個女人如法炮制,然後又伺機一個一個殺了她們?」

「無論何時看見令我心動的男人或者女人,我都想獲得他的垂青,與他同床而眠,肌膚相親。但我分得很清楚,這些人只是我血肉之軀的追逐。」

「你想說你的靈魂要得與眾不同?」神思不清的褚畫在心里罵著「狗屁」,強作不以為然地問,「……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了?」

「他仿效著成為他人的英雄,敏捷勇敢的軀體之內,卻守著一個一碰即碎的可怕秘密。」男人的目光迷人、真摯又包含深情,語聲緩慢而又極致的溫柔,「他竭力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