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遺忘,強迫自我滌除這個秘密帶來的傷害,甚至懼怕它會摧毀他已有的全部生活……但這些恐懼與擔憂都只是春天面前冬的浮誇。我一直等待著他來找我。」

「那么……」對視著那雙近在眼前的淡色眼睛,感覺那聳直的鼻梁與自己的擦在了一塊兒。胸膛澎湃起伏,血液在脈管里狂熱起舞,年輕警探停頓了不少時間才問,「……他來找你了嗎?」

康泊沒有馬上給予回答,僅是將懷中的男人更緊密不分地攬向自己,以致胸膛相貼,呼吸相聞。

他目不交睫地凝望他的雙眼。時間令人窒息地停住了。

「我想是的。」最後他淡淡笑說,「他在這里。」

那么一瞬間。

那么一瞬間褚畫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還來不及甄別這個念頭的真實與否,他的唇就被堵了上。

遠處鍾樓上的八音大鍾突然為人鳴響,十二點了。

18、北回歸線以北(7)

不知何時已把手杖放下了,康泊捧著褚畫的臉,用舌抵開他牙齒的關隘,深入他的口腔。起初還只是一點點輕柔滑舔過對方的齒齦與齶,一旦接觸到他的舌頭便開始熱烈地攫奪起來。

他以靈巧的舌向對方請舞。

這個男人的舌頭比常人來得柔軟而冰冷,簡直像在與蛇親吻。可為這縱情深吻燃起的情愛焰苗卻愈灼愈烈,一股子嗜欲的熱流凝固於他的體內久久不散。年輕警探很快就放棄了抵抗,他伸出兩臂緊緊勾住對方的脖子,轉而變得狂熱又主動。仿佛在比誰更技高一等一般,他們兩口緊緊相覆,以倆倆貼合的舌溝作為旋轉軸心,不住地你進我退地推送,繞著彼此的舌體來回吮吻攪動。

他的味蕾似也受到了康泊的挑動,滿嘴如蜜的甘液,來不及吞咽。

這一時淺時深的吻帶來前所未有的美妙體驗,如同一瞬間湖蝕淺灘的浮光掠影,一瞬間驚濤拍岸的洶涌澎湃。

除了韓驍以外,褚畫吻過的男人屈指可數。其中一個不知是幸運兒還是倒霉蛋的家伙是警局里的胖子史培東。當時一伙子大老爺們在玩「國王游戲」,他們被「國王」強制了「接吻」。那胖家伙不斷地義正言辭擺手扭捏,褚畫倒是一臉樂意地撲上去就親。四唇相貼不止,還伸出了舌頭。

這個單方面不依不饒的長吻罷後,兩位警探的反應截然不同。史培東一連灌下兩口酒罵罵咧咧著對方「變態」,褚畫卻以個猥褻的姿勢拍了拍自己屁股,大笑不止。

一進家門他就被醋意大發的戀人摁倒在床,狠狠做了兩個小時。

如果不是遠處的鍾聲突然響起,他們沒准兒可以一直這么纏綿地吻下去。

鍾聲將沉醉於對方親吻的年輕警探徹底喚醒。一把推開身前的男人,他吁吁氣喘著遠遠跳開幾步,確認不會再被對方摟進懷里後大聲嚷了起來:「你他媽怎么解釋剛才你對我的……襲擊?」

「襲擊?」修長冰冷的手指滑過唇角,輕輕拭去沾於其上的唾液,康泊一臉戲謔笑意地問,「你哪兒受傷了嗎?」

「你他媽裝什么!」見對方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角,褚畫抬起手背,在嘴上重重摩擦了兩下,「你剛才吻了我!」

「可你剛才的反應分明不像是心懷抵觸,相反倒甘之如飴得很。」康泊重又將手杖拄於手中,微笑說,「這個吻就當是我獻給你的情書。」

「狗屁!」這小子開始發脾氣了。像個守身多年卻一朝遭到侵犯的純潔娘們似的,怒火填膺,氣急敗壞。對於這個猝然而來的親吻,年輕警探毫無疑問地感到懊惱不已但更多的不是氣惱對方,而是懊喪自己。「我不過打碎了你的一個面具,你居然就趁人之危!」

「一物換一物,」康泊以一個理所應當地表情回答說,「很公平。」

「不……」褚畫板著張怒意彰顯的臉,忽而眼眸一轉掃向了旁處接著,他將手放在了一只裝飾架上的巨大陶罐上。溟不清的豆黃色燈光下,好看的黑眼睛驀然發出勾魂攝魄的光芒,像海底的石芝那樣翠碧可人,熠熠生輝;也像貓。將怒容換作一副勾人的笑眼,他說,「我的親吻價值連城,你那只破面具抵不了,至少這樣才行」

隨隨便便地用手一推,那只陶罐就砸在了地上,碎了。

像惡作劇得逞的少年那樣笑遂顏開。年紀不小的警探先生咧出了唇角邊可愛極了的梨渦,攤了攤手,以個慶賀般的快樂聲音道,「bravo.」

這個刻意激怒對方的行為似乎奏效了,屋子的主人朝那地原色的陶瓷碎片微微傾下了臉,投去的目光像一束黎明前殘存的月光。

不少時間後他才抬起了眼眸,問向這個當著自己面撒野了的客人說,「這樣就夠了?」

「我想……」褚畫聳了聳肩膀,頗顯孩子氣地努了努嘴,「還行。」

「不,不夠,」一臉沉默地拄著拐杖緩緩行出幾步,康泊從一種十分嚴肅的神情中超脫出來,突然望著對方笑了,「你值更多。」

他以擊打高爾夫球那樣的姿勢握著手杖,跛著腳步移動,將一排又一排擺有陶藝品與古董的架子打翻在地。小型的茶具,中型的花瓶,乃至大型的人像,連同有些架子上飾有的水晶玻璃全都摔在了地上,發出此起彼伏、四分五裂的震耳聲響。

簡直像首瘋狂的交響樂。

褚畫不得不抬手抵擋,以防止四綻的玻璃碎片像驚濺的水花一樣濺到自己臉上。

這個靜謐的午夜就這么被劃破了臉面,血肉模糊。艾琳聽見了這個可怕的響聲,趕緊端著手中的獵槍跑了來還未邁入門內,垂著一綹褐發的美麗男人便沖著她大喊,「艾琳,我要音樂!」

唱機中飄出了由大型管風琴演奏的教堂音樂。在這安寧又肅穆的旋律聲中,康泊踏准著每一個節拍地揮舞起手中的銀杖,砸碎了書房里所有書架、花架或者別的什么裝飾架上的陶藝品,轉眼已是一地為颶風席卷般的狼藉。

再沒有可以毀壞的陶藝品後,他坐上了書桌。微側著身子與頭顱,脖頸纖長優雅如同天鵝的頸項,淡褐色的頭發從腦後的馬尾中散出不少,有些凌亂地垂於那俊美削瘦的頰邊,卻絲毫顯不出他的狼狽。他像剛剛經歷了性高潮一樣汗流氣喘,額頭沁出了些珍珠似的汗珠,眼眶部分的血色更見濃重,似把他的眼白都浸潤了。

極致蒼白的皮膚此刻熒熒發光,唇色似飲了血般鮮紅欲滴。康泊伸出同樣顏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向怔立於不遠處的褚畫隱隱一笑,「這樣才夠。」

這個男人的眼神赤裸妖嬈得像個娼婦,仿佛要剝盡對方的衣服。

「你……」年輕警探呆立原地,微微開啟著嘴唇。他怔了半晌才緩過神來,朝對方擲出一聲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你簡直是個……是個怪物……」

然而沒走出多遠,又踏著匆匆的腳步折了回來

「很顯然,你是個怪物!」褚畫看上去莫名的憤怒,隔空指點著男人的鼻子道,「你是變態,是畸形,是永不可被治愈的神病患者!你還是凶手,這點我確信無疑!」

他又折返而去,可沒過一會兒居然再一次折了回來,「我知道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你挖掘我的傷疤!你揭露我的悲慘童年!你想靠這個摧毀我的意志力,洗去自己的嫌疑!但我告訴你,門也沒有!」

康泊笑了笑,稍一聳肩說,「我可一字也未提到你的『悲慘童年』。」

對於自己的「自投羅網」更顯羞惱,褚畫開始口不擇言。他毫不介意自己說了大話,眯起眸中的花哨反露出凶光,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我有不畏強暴的決心與正義感,還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進取心,下次見面我會要你好看!我會找到證據,查明真相,我會讓你顫抖著向我討饒,我會讓你跪著乞求死者家屬們的原諒!」

康泊大笑起來。與他本人一樣,他的牙齒同樣漂亮得不可思議,宛若心雕琢過後的白水晶,再一顆顆工整鑲嵌於牙床。對於對方連串的挑釁似的話語,他僅以一句話給予了回答。

「下次見面,你會和我做愛。」

「我會掘地三尺找出那個雷丁,」警探先生仍舊為怒意牢牢掌控,冷聲冷面地一氣兒說下許多,「我會讓他和那個黑妞一同出庭指證,讓你百口莫辯!」

康泊也仍舊淡淡微笑,「你會和我做愛。」

「我會揭露你的謊言,發掘你的弱點,我會把你送進監獄!」

「你會和我做愛。」

「……」

喉間迸出一個拿對方沒轍的怪音,年輕警探變作一副吹須瞪眼的貓的姿態,抬起兩手胡亂揉了一把腦袋,掉過身走了。

這回是真走了。

「我可以找人送你。」那個柔軟含笑又全無音調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不用!」褚畫頭也不回地就往外沖,「我可以打車!」

「這個地方打不到車。」

「我可以用跑的!」

「好吧,天亮前你沒准兒能回到市區。」

男人的喉間又迸出一個怪音,逃似的出了門。

※※※

褚畫一沖出去就悔了,他是搭碧姬的車來的,但該死的現在他得自個兒走回去了!

殘斷的牆垣,無名的石碑,怪枝嶙峋的老樹,陡然而起的土丘,郊區的蠻荒一覽無遺。午夜的天空望去濃雲滾滾,除卻月下參差的怪影,一顆星子也沒有,似乎風驟雨即將到來。

褚畫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公里才搭上了便車,他往卡車的副駕駛座上蜷了蜷身子。只感困意壓得眼眸難睜,連聲「謝」也沒道就睡了去。

※※※

為人叫醒的時候他已人在市區。兩個多時辰的倒頭小寐並未讓他清醒多少,一步一晃地走在了悄無一人的街道上。

酒的亢奮勁兒雖已散去大半,但胯間的玩意兒還是脹得不太舒服。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強迫自己克制血液里沸騰的欲望,更從未如今天這般成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