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天籟和噪音天地相隔,那這張美麗臉孔簡直可以讓它們之間全無沖突。眼形致絕倫,黑發白膚相得益彰,盡管這個男人戴著口罩,但半分不減他那令人神魂顛倒的美麗。就連向來不修邊幅的屠宇鳴都特意整理齊整了著裝,隔著玻璃遙遙一指主動要求獨處一室的喬奈兒,便沖自個兒的搭檔手舞足蹈,口中嘖嘖稱贊,「你真該好好看看他,他簡直就像會發光的恆星!像無價的寶石!」

這個搖滾明星是康泊的情人之一。一眼不眨地望著那半張與己依稀相似的臉,挫敗感濃重的年輕警探面色不善,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是啊,是啊,他自帶光源,他璀璨奪目,他的一切都來自造物主的厚愛恩賜等等,這造物主又名『整形師』?」

「這話可太酸了。」屠宇鳴心知肚明地怪笑出聲,扭曲著一張疤臉說,「既然這么介意,自個兒去審啊。」

「狗屁!說了都結束了。」褚畫朝對方斜去一眼,隨即理所當然地走進了審問室。

※※※

「自成名後,太多的模仿者拿著我的照片去整形。他們瘋狂地愛慕著我的眼睛、鼻子和下巴,但不管怎么說,你還算是我見過的人里仿造得比較成功的。」搖滾明星瞥了進門來的年輕警探一眼,繼而脖頸高高昂起,姿態十分高傲地說,「然而鋯石就是鋯石,永遠不可能與寶石同日而語。」

「那么好的,寶石先生,」褚畫懶得和對方爭辯自己是否整形,以目光示意原來屋里的兩個警察出了去,徑自坐在他對面說,「你想控告誰對你進行了故意傷害?」

「你們先得答應我會保護我的隱私,不能向外界捅出這件事……」搖滾明星神態妖嬈地挑了挑眉,口罩里的聲音聽來有些悶,語氣中的威脅之意卻真真切切,「要知道我認識很多政界的大腕,他們當中每一個都能把你們這種下等人當只螞蟻般踩在腳底……」

跟隨搭檔進屋的屠宇鳴不禁翻了個白眼:這個大明星不張嘴的時候美輪美奐如一幀風景,一開口就想讓人把他揍成癟嘴缺牙。

褚畫輕喘了口氣,按捺著脾氣問,「你到底要告誰?」

「他是個有錢人,卻脾性古怪,深居寡出。」喬奈爾摘下口罩,他的下頜處有非常明顯的腫脹,「他叫康泊,我想你們警方應該對他有所了解。」

握筆落字的手猛然一個止顫,褚畫愣了小片刻才指了指對方的下巴,問,「你……你要控告他什么?」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當然,又不僅僅只是朋友……他擁有龐大的資產,而且相貌十分英俊,我是個不太懂得拒絕別人好意的人,所以我們之間有了那么點超越『友誼』的關系」

「簡單點說,」年輕警探不客氣地打斷對方,語氣生硬地說,「你他媽為了錢就讓他操你的屁眼,對嗎!」

瞪大一雙湖水般清澈純真的眼睛,喬奈爾一副受到冒犯的姿態,大驚小怪地嚷:「你們這種下等人用詞可真夠臟的!」

「客氣。」褚畫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故意又一連用上幾個「fuck」,雙手並用地比了個下流手勢說,「我操他媽的是下等人,不是操他媽的熒幕偶像,我操他媽的用詞就是這么操他媽的臟!」

眼見另一個警察也沒要幫自己的意思,搖滾明星不得不咽下這口氣,繼續說,「我們這種關系維持了近兩年的時間,但最近他對我有些冷淡。當然康泊這個人就是這么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他是慷慨又荒淫的國王,和自己的孌寵之間除了性交幾乎從不交流……趁這段日子通告不多,我給自己植入了一個假體下巴就是那種有凹槽的蘋果下巴,十足性感,而這種下巴近些日子也在時尚圈大行其道……」

「言簡意賅,可以嗎!」年輕警探又一次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筆尖用力點在紙上,篤篤地響。

喬奈爾翻了翻白眼,在心里罵出一聲,又說,「昨天晚上他突然來訪」

「昨天?」褚畫不由皺了皺眉,那個男人居然才與自己分開,就馬上去找別的情人了。

「是的,昨天。也許是因為他想念起我的皮囊了,總之他突然到訪,然後一眼就發現我動過了下巴。他面無表情地對我說,『取出來。』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對他解釋只不過是一個小手術,我讓自己的下巴變得更性感了可他仍然強硬地要求我『取出來』,不得已我只得答應說改天會讓助理去預約一個整形門診……『不!』」冷不防地叫喊出一個字,搖滾明星的俊美面龐一下扭曲變形,渾身打了一個冷戰,「『不,』那個直勾勾盯視我的眼神冰冷得像鱷魚,像蜥蜴,像一切可怕又負面的情緒,對我說,『現在。』話音未落,他就突然伸出那慘白修長的手指,覆住了我的半張臉,捏住了我的下巴,動作快到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僅用力掰了一下,里面的假體就脫落了。」

「然後……」表情微微發怔,有些咋舌。

「然後他就強迫我躺下,用刀探進我的口中,切開了我的下牙齦,將那玩意兒取了出來他做這些的時候,甚至沒有為我麻醉……」一直神情悲切的搖滾明星忽而站起身,破口狂叫,「他是一個變態,神經病,畸形兒!他是滿手血腥的屠夫,他是風流一籮筐的雞奸犯!」

震愕之余,褚畫仍冷著臉提醒對方,「別亂說話,這里是警局。」

「你這條滿嘴臟話的下賤的狗,憑什么要我『別亂說話』!」

強忍怒氣,邊埋頭記錄邊說,「如果證據確鑿,我們會起訴他」

「證據?你這條賤狗是他媽瞎的嗎?!我的臉就是證據!」喬奈爾已全然徘徊於失控與瘋狂的邊緣,遷怒於人後又竭以可能地以齷齪字眼嚷罵,「他一定曾在小時候被他媽強奸,他一定曾在神病院里被人踩著脖子跪在地上吞咽狗屎」

聽到這里的年輕警探霍然起身,朝搖滾明星臉上砸去一拳,砸得對方分貝更高地叫了起來,「你他媽敢打我!我要告你,你死定了!你個下賤」

毫無遲疑地反手又是一拳,這一拳比剛才那拳更直接粗暴,搖滾明星現在不僅下巴青紫腫脹,那巧的隆過的鼻梁也斷了。

「褚、褚畫!」反應過來的屠宇鳴疾步上前,提醒自己的搭檔眾目睽睽下不能動粗

結果卻被對方奪去了腰間的配槍。

「你可以告他,我們也會為你立案,但我們會召開新聞發布會,對全城的媒體發布你的丑聞!」速度極快地猛揍了對方幾拳,褚畫摁著喬奈爾的腦袋,將他臉孔朝側地壓在桌子上,用槍口牢牢抵住他的太陽穴,「你整容、嗑葯、酗酒、濫交……你而今這張可笑的殘缺不全的臉會出現在所有的報紙、雜志和電視節目里!你會淪為時尚界的笑柄,你會成為全國觀眾茶余飯後拿來嘲弄的對象……如果不想讓這些成為現實,你最好漱干凈你的嘴,現在就滾回家里去!」

脖子幾乎被扭斷,鼻青臉腫、渾身都疼的搖滾明星不得不討饒,「我……我知道了……」

「大聲點!你這張嘴除了排泄,至少也該會說句人話!」

「我回去……」眼淚幾乎飆出眼眶,喬奈爾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喊,「馬上、馬上就回去!」

褚畫松開了手,站直身體,整了整揉皺了的襯衣。

「你他媽跟康泊一樣,是個神經病!」罵完這一句,大明星抓起桌上的口罩,捂著臉逃了出去。

頭也不回,一直跑出了警局。

※※※

驟雨狂風倏爾停歇,所有圍聚在外的警察都愣了住。大伙兒面面相覷一會兒,又都不約而同地望著方才與平時截然兩人的年輕警探這個警局中數一數二的小白臉雖然從來脾氣不佳,但決不至於這般,任由暴力的因子在血液中興風作浪。

「褚畫……」屠宇鳴也怔得不知如何開口,念了聲搭檔的名字就再無一言。

喉骨空咽似的動了動,倒是褚畫先人一步從一動不動的震愕中抽身。把手槍拋還對方,看似無所謂地攤了攤手,「是他自己決定不告了的。」

走出屋,環視一眼鴉雀無聲的四周如他一開始所料的,他成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那些匪夷所思的目光正如同看待一個怪物。

「看什么?」年輕警探一聲呵斥,抬手指點了其中幾人,繼而模樣可人地勾眼一笑,「你、你、你……還有你,全都欠我錢,一個別想賴!」

似為此一言消融冰封,大伙兒動了起來,不少人開始從口袋里往外摸錢。

「恐怕你有麻煩了,」史培東走上前,把一百美元放在褚畫身前的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對方一眼說,「頭兒要找你談話。」

「哪個?」

「所有。」

38、與粗鄙者為鄰(2)

褚畫低著頭坐在異常空闊的房間里,面對他的是一條長桌以及長桌背後的幾個男人,霍默爾居中,韓驍與范唐生各坐於一側。除此之外,還有局長委員會的其他成員,兩位專門負責筆錄的詢問員及筆直站立於眾人身後的武裝警衛,每個人都看來神情嚴肅,不苟一笑,似在昭示著這一切不是一場鴻毛雁翎的玩笑,反倒劍拔弩張,真刀真槍。

「你看上去不太好。」年輕警探的臉上有瘀傷的痕跡,警察局長霍默爾關切地問,「需要回去休息一天嗎?」

副局長范唐生不客氣地打斷了局長的話,「你剛才動手打人了?」他儼然自視為警局之主,早已熟稔於忽視霍默爾的存在。

褚畫沒有抵賴,據實以答,「是的。」

「一個警務人員竟對無辜的報案人暴力相向,你簡直就是警界的恥辱!」

褚畫低下臉,抿了抿又薄又好看的唇,也不說話。

「你的配槍哪兒去了?」

「我……掉了。」

「你知道『丟失槍支』是多嚴重的失誤嗎?你居然還打算隱瞞不報?」

「我沒打算隱瞞,我只是想先把槍找回來。」褚畫抬頭看了韓驍一眼,知道自己把配槍掉了的人只有他和霍默爾。

「有頭緒了?」

「暫時沒有。」問過康泊,但對方表示槍不在他那兒。

「你消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我想你有必要先解釋一下,你這一周都去了哪里?」一張弄臣似的窄臉上掛著意味紛繁的微笑,尖利的嗓音中帶著一股子穩操勝券的篤定,「韓總警監說,是那個名叫康泊的富翁綁架了你,是這樣嗎?」

年輕警探還未來得及張嘴辯解,他的情人倒開了口,「我在大西洋上找到他時,他正被對方挾持於一艘游艇。那個富翁聲名狼藉,有神病史不說,而今的神狀態仍舊令人匪夷所思,他的家中曾被發現十二具女性的屍體,雖然已經結案,但仍無法證明他對此事一無所知。膽敢挑戰警方的權威挾持警員,這個混蛋將面臨『綁架罪』的指控!」頓了頓,他瞥了坐於屋子中央的男人一眼,補上一句,「褚警員的情緒失控可以被原諒,被綁架者總會呈現出一系列不穩定的心理症狀。」

盡管總警監先生的這番話大多出於對情人的偏袒之心,但他的神情陰霾含怒,無法排除對情敵的狹隘的報復之意。

褚畫抬起眼睛愕然而視,卻在對方的怒目而視中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