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宇鳴嚇得立刻手忙腳亂地拍起了他的後背,這一拍不打緊,卻發現他的襯衣袖子處往外滲出了血水。

「你的手怎么了?!」抓過褚畫的手臂,擼起袖子一看整條手臂都纏裹著白紗布,已是洇透了紅。屠宇鳴連聲嚷了起來,「是不是韓驍?!是不是那個王八蛋?!」

手臂依然很疼,扯開大片皮肉的傷口無法那么快痊愈。褚畫一言不發,反倒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小妹妹。

瑪麗蓮正昂著小腦袋伏身在巴士司機身旁,紅艷艷的小嘴一張一翕,以清脆宛轉的童音唱著一曲歡快的歌。滿面笑容的巴士司機不時側臉瞧她,而乘客們的視線也都為這個美麗無比的安琪兒所聚引。

一首歌唱畢,車內人都熱忱滿滿地鼓起了掌,此起彼伏的喝聲一時不肯告歇。金發小女孩掉轉過臉,大大方方地掂起自己的裙角,膝蓋微曲地朝大伙兒欠身行禮。她時顧左而時覷右,甜甜笑說,「謝謝,謝謝。」

「天哪!她真是太可愛了!」一個乘客高聲叫出,立即引來了眾人的齊聲附和。

「你他媽打算怎么辦?!韓驍那人遠比你想象的陰沉可怕,你以後在警局里怕是得事事小心。」

褚畫掉過頭趴在了車窗前,目不轉睛地望著沿途的風景。好一會兒的沉默後,才說,「我不擔心韓驍,我現在更擔心的是瑪麗蓮……」

※※※

「滾出去,否則我殺了你。」直視情人的眼眸,年輕警探反倒滿面出人意料的平靜,他說,「我們結束了。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兩個男人喘著粗氣,靜靜對峙,其中一人突然響亮地笑出聲音,往前移出一步說,「你個賤貨死定了……沒有我的庇護,你會被范唐生生生肢解,你會死無全屍……」

「滾出去。」對於對方的威脅無動於衷,褚畫揮了揮手中的刀,勾勾嘴角說,「再不滾,死無全屍的人就是你。」

總警監先生將褲子穿好,又整了整自己的西服,最後重新將領帶纏上脖子,恢復了那不可一世的英模樣。朝這個已不再是自己情人的男人成分復雜地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

韓驍剛剛離開,褚畫就立刻上前,將瑟縮在地上的瑪麗蓮抱入了自己懷里。將凌亂的金發從小女孩的眼前撥開,他不斷親吻起她沁滿汗珠的額頭和掛著淚水的臉頰,柔聲對她說,「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那因過度受驚而僵直的身體漸漸復蘇於溫暖的懷抱,小女孩松開緊箍對方的雙臂,反倒目光認真注視地起眼前的男人說,「褚畫你別害怕,瑪麗蓮會保護你。」

年輕警探笑得露出了白牙和梨渦,放開懷里的小丫頭時才感到手臂上那刺骨的疼,不由又蹙起眉頭,哼哼唧唧,罵罵咧咧起來。

「我知道你好疼……以前媽媽告訴我,只要親親受傷的地方,就不會再疼了……」捧起褚畫滴著血的手腕,瑪麗蓮埋下臉親了一口,又望著他的眼睛,怯聲怯氣地問,「瑪麗蓮替你親親,好不好?」

那楚楚可憐的眼神任誰也無法狠心說「不」,褚畫重又笑容莞爾,繼而開玩笑地向小丫頭表示,只要她不把自己弄得太癢,哪里都可以親。

「那你閉起眼睛……」

警探先生順從地閉起了眼睛,面帶微笑地感受著女孩伏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柔軟的小舌頭一下下輕柔地舔舐起自己的手背。

嘴里滿是血腥味兒,瑪麗蓮停下舔吻褚畫手臂的動作,忽而怔怔地望向了他的臉閉著眼睛,猶帶醉意的一張臉仿佛懶洋洋的,睫毛看上去又長又軟,聳直細巧的鼻梁和頜骨圓潤的削尖下巴,都好看得那么恰如其分。

小女孩很快聯想道了自己剛才看見的那一幕,於是她湊下臉,向著只與自己隔著一條內褲的他的胯間,探出了舌尖……

「你他媽在干什么?!」性器的前端驀地一熱,一陣似電流穿越的酥麻感頃刻逼上小腹。褚畫一剎驚駭地睜開了眼睛,本能似的爆了粗口,也本能似地一把推開了伏身自己兩腿之間的瑪麗蓮。

「我看見韓驍就是這么做的……可他現在走了,以後總得有個人為你這么做……」跌在地上的小女孩滿腹委屈地哭了起來,一雙湛藍的大眼睛噙滿晶瑩淚水,嗚嗚咽咽地說,「褚畫,瑪麗蓮做錯了嗎?嗚嗚……褚畫,你不要生瑪麗蓮的氣……」

「不,我沒有生氣……」滿腔怒氣為小女孩那令人心碎的眼神消解無形,褚畫本想伸手抱她卻又驀然而止,只搖了搖頭說,「但是你得答應我,你永遠、永遠不會再這么做了!」

※※※

年輕警探在休息室里耐心等候了好一會兒,不時朝窗外看去一眼:他的小妹妹和兩個大男人正在花園里玩耍,同樣在花園里的老人們都被這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奪去了目光,仿佛隨著她一同笑鬧就可以年輕個一輪似的。這個地方大得委實教人嘖嘆,非常整潔且美麗,就連驛盪的風都彌滿著一股清甜的草木之香,就連牆角旮旯的細枝末節都萬分考究。

冬天休眠的花株隨處可見,這兒是鈴蘭的天堂。

「請原諒,讓你久等了。」聽見來人推門而入的聲音,佇立窗前的褚畫回過了頭。進門來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化了些淡妝,一頭銀發一絲不苟地盤於腦後,面孔上的褶皺就像梳齒那樣齊整排列。體態不過分松懈豐腴,又不過分嶙峋骨瘦,那玲瓏曼妙的腰肢和娟細纖長的脖子都十分匹襯她身上穿著的那件藏青色緞面旗袍。

褚畫原還心事重重,可一看見眼前的婦人立刻將一切拋諸腦後。這個看上去飽經風霜的女人,居然還葆有一個美人那令人一見傾心的風韻,恰似一朵百合搖曳生姿。

她是鹿樹療養院的負責人,他聽別人叫她「梅夫人」。

「請原諒,」對眼前的年輕人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老婦人說,「年紀太大的人難行動不便。」

「年紀大?」褚畫眯起了勾人極了的月牙眼,擺出一副乖巧又可人的笑臉,「可您看上去只有二十五歲。」

「這樣的褒獎可不算高明,瞧瞧我的褶子和老人斑,」以個優雅的姿態坐了下,梅夫人笑出一聲,「我七十六歲了。」

一番客套之後,年輕警探表明來意,「我的一個朋友,他曾在這里接受過一段時期的神病治療,因為某些不方便闡明的原因,我得了解他在這里接受治療的情況……」

「如你一路所見,這兒現在只有行動不能自理的老年人。那些神病人們的資料早些年付之於一場大火,什么都不曾剩下了。」頓了頓,她說,「你來晚了。」

「這樣?」褚畫不有些失望,稍一思索又問,「你曾經是這家神病院的工作人員嗎?」

老婦人點了點頭,「我曾是這家神病院的護士長,職務雖然不高,但因為我是院長的姑媽,大伙兒對我還算尊敬。」

年輕警探的眼睛里泛出了光亮,「這么說,你或許會對一些病人有印象了?」

「這里曾經有一萬個病人。」梅夫人又露出了一個優雅的微笑,否定之意非常明顯。

「也許我告訴你他的名字你會有印象?」褚畫仍不肯死心,「他叫康泊,因神分裂而殺人獲罪,入院的時候才十六歲。」

那張優雅平靜堪比封凍的臉龐開始消融,老婦人抬起了眼睛,直視打量這個年輕人,不避不退的目光如同水流漫溢。良久的緘默不語後,她才慢慢開口,「你是說……康泊?」

褚畫急切地問,「你記得他?」

「當然。將神病院改建為老人療養院就是他的意思,他是這兒的出資人。」

褚畫決定開門見山,「我叫褚畫,我是個警探,同時也是……也是康泊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誰,」語聲溫和地打斷了這個年輕人。短暫的悵然失神後,她的面容開始舒展,那種和煦如春的笑容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臉上,她說,「我一直在等你。」

「他告訴過你,我會來?」

「是的,他早就告訴過我,」梅夫人站起了身,朝一臉茫然不解的警探先生露出朦朧一笑,「比你想象的要早。」隨後她走向門口,將手放置於門把上,回眸以目光邀請對方隨自己同行,「想去他當時住的地方看一看嗎?」

兩個人並肩慢行,干燥單調的白熾燈光追隨他們的腳步,遠離塵囂的寂靜教人甘願淪寞其中。

梅夫人說,「那些像囚室一樣的神病房都接受了改建,但按照康泊的意思,唯獨保留下了他曾居住的那一間。」

「難道說,為了等我?」

褚畫只是胡亂猜測地信口一問,沒想到對方竟然微微笑著點頭,「為了等你。」

殊不知是真是假。

「我聽人說,他是為了逃脫法律制裁,故意偽裝成神病患者,以期瞞天過海?」

「他入院的時候確實沒有神問題,但後來就不是了。他的病情每況愈下,他開始沉溺在自己解構並重建的世界里,拒絕和任何人說話。」老婦人微微側臉看了年輕警探一眼,繼續說,「他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男孩,非常聰明,待人也彬彬有禮。他告訴我說,殺人是一場意外,偽裝成神分裂症患者則是一念之差,他還告訴我他後悔了,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寧肯坐上電椅以獲得救贖。那時我們談了很多,談到了他入院前那瘋狂恣意的生活,也談到了他謀殺的那個女人。」

「有那個女人的資料嗎?」

梅夫人又看了褚畫一眼,隨即挪開視線,搖了搖頭,「很遺憾,沒有。」

褚畫還要問話之時,身旁的婦人突然停駐了腳步。

「就是這里了。」

他看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門上沒有透光的窗口。

44、鹿樹療養院(2)

盡管饒有准備,門一打開,潑目而來的黑暗還是讓褚畫心有所悸。莫名的壓抑氛圍教人喘不上氣兒,他仿佛正面臨一口巨大的棺,何去何從是個問題。

梅夫人在他身後出聲提醒,進去吧。隨後她先於年輕人走進這間黑漆漆的病房,十分熟稔地找到了這房間唯一一扇窗戶的地方。踮腳,揚臂,兩手用力,拆卸下一塊厚重的木板。她回頭對褚畫說,「小伙子愣著干什么,還不替我拿一下。」

褚畫這才如夢方醒地幾步上前,從老婦人手中接過了木板。抬眼時對上了那扇窗戶。陽光艱難地灑了一些進來,窗戶很小,安置的位置又高,以他接近六英尺的身高來看,大約也只能露出半個腦袋。鐵窗上裝有細密的柵欄,寬度不容一條手臂通過。

梅夫人解釋說,因為康泊曾想通過這扇窗子逃跑,所以這間病房被加強監護了。

年輕警探的目光很快落在了窗外那一片湖泊似的的花田中,休眠於寒冷的鈴蘭花植了遍地,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