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蓮。當然是瑪麗蓮。」屠宇鳴扭曲著臉上的疤痕,翻著眼兒又說,「她發現你走了之後就開始尖叫,幾乎沒有一分鍾停過。為了避她把聲帶扯壞,我只得把她綁了起來,往她嘴里塞上了碎毛巾。」

「什么?!」褚畫瞪大眼睛,嚷了起來,「你居然敢這么對我的小妹妹?!」

「天!別說你至今還沒察覺到,那小丫頭壓根沒把你當作哥哥,她完全把你當做了她的情人!那畸形的占有欲讓她可不再是一朵柔弱的小花,我敢打賭,她能做出那些成年人也做不出的攻擊行為。」屠宇鳴的話讓褚畫陷入沉思,這不是他第一次被他人關於瑪麗蓮的話一語驚醒,事實上這個金發小女孩的行為本身就一再鏗鏜生響。

只是他一再選擇沒有聽見罷了。

他曾牽著她的手,就像多少年前有個男人對自己做過的那樣,讓她在布滿尖刺的薊田找到一條歸家的路,勇往直前,沒有滯留。

沒注意到昔日的搭檔若有所思,屠宇鳴繼續大咧咧地張著嘴,憤憤不平地說話,「不過,還多虧了向笛有辦法,他溫柔地揉她的頭發,摸她的臉蛋,說些聽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兒的謊話騙她,後來她終於不叫了,再後來她就像塊嚼過的口香糖那樣粘上了他,無論他到哪里,她都和他寸步不離,我倒成了多余的。」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雌雄同體,」褚畫回過神來,依然嘴硬地替自己的小妹妹辯解,「辦案的時候挺爺們,可和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就像個寡居已久的老娘們。」

「這年頭可怕的不是喋喋不休的老娘們,倒是有權有勢的年輕女孩。」頓了頓,疤臉警探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前天在局子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的警界英、我們的超級明星被他的未婚妻扇了一個嘴巴。」

「已經和我沒關系了……」面色雖多多少少帶了些不爽,說的倒是實話。

適時打住這個話題,屠宇鳴告訴褚畫說,他不在警局的這幾天,雨衣殺手又出動了。而且他打破了只殺牛郎的習慣,還不止一次。他殘忍地殺死了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女孩。為了避引起公眾的恐慌,警方對外封鎖了消息,但這足以證明他的神障礙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簡單地說,他已經接近瘋狂了。

「我曾和你說過,局子里有五個人可能就是那個混蛋,可我現在懷疑,我漏掉了一個……」褚畫的眉頭蹙得更深了,剛要繼續說話,突然聽見了一陣扎耳的高聲爭執。

※※※

「褚畫現在已經是我的組員,既然他請假已經得到了我的批准,那么他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警局完全正常。即便你是警局的總警監,也不能毫無理由地讓我的組員承擔他不該承擔的責罰。何況,與其揪著一個文職人員不放,我奉勸總警監先生不如花更多的力氣在那些大案子上,比如那個鬧得越來越沸沸揚揚的『雨衣殺」

褚畫和屠宇鳴趕往猝生叫聲的方向,結果看見韓驍正單手捏著一個胖丫頭的喉管眼鏡已經碎裂在地,她是褚畫在電腦數據組的上司。

女孩眼白外翻,顏面、口唇都泛著可怖的紺紫色。她正用兩只手無力地推打著前方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僅用一只手就將她舉高至雙腳離地。

「你……你放開……」

那只捏住對方喉管的手曝出根根青筋,骨節咔嚓作響。

這張英挺硬朗的男人臉孔似痙攣般微微搐動,眼白因連日的失眠而泛出血紅,一種可怕的殺意碾碎了這個男人一貫保有的那種英感。他而今看來就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理智之弦早已肢解寸斷。

周遭的警員們裝模作樣地埋首於工作,沒人敢插手管這檔子閑事。

「韓驍,你在干什么!」

被人喚出姓名的男人朝聲音方向轉過了臉,卻仍沒有松開那只施暴的手。

「放開她,別他媽逼我在警局里揍你!」褚畫上前兩步,牢牢盯視著韓驍的眼睛。像獵人面對餓狼那般壓低了眉眼間的距離,一雙素來花哨的眼睛此時看來格外鎮定,無比鋒銳,「你該知道以前都是我讓你,而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只想教會她尊重自己的上司。」從面目猙獰的狀態中蘇醒,總警監先生放開了那個看來已近窒息的胖丫頭,重又以個傲慢的姿態仰起下巴。

與年輕警探擦身而過的瞬間,韓驍倏爾剎住腳步,將自己的臉貼近對方,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如果你重新回到我的身邊,你就不必再待在這個只有娘們與娘炮的部門,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覺得那個部門真是好極了!」盡管文職人員的身份讓他生不如死,警探先生仍絲毫不為對方的條件打動。向著身旁的男人側近了臉,他模樣無賴、言辭粗糙地說著,「我就像一群母猿中唯一的公猿,所有人都他媽為我傾倒。」

「那就請務必小心你的一言一行,一旦稍有差池,你就會為此付出代價。」陰惻惻地露了個笑,韓驍伸出兩根指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對方的臉,「我會看著你。」

「那就別眨眼睛,好好看著,」眉眼一彎地勾人笑起,褚畫頗顯輕松地模仿著當日康泊的語氣,「i』mbeautiful.」

挺直身板往前走出幾步,韓驍又側頭看了看直直杵在一旁的疤臉警探。神態威嚴,口吻同樣不容置疑地說,「你不是初來乍到的小警員,你該知道,重案組任何與凶案有關的細節,都不可以向一個文職人員透露。」

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西裝,總警監先生以目光喝止了朝自己張頭探腦的人們。隨即便帶上一臉古怪的笑容,轉身走往了洗手間。

褚畫跟了幾步上去,很快聽見洗手間里傳來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聲響,似玻璃俱碎,似嚎啕慟哭。

盡管戀情不再,大逞了口舌之快後的年輕警探對於昔日戀人的神狀態仍舊有些擔心。

「哎……你還好嗎?」知道韓驍在里面,褚畫敲了敲洗手間的門,然後自己走了進去

鏡子幾乎全部碎了,玻璃碎渣撒了一地。

「求你別再和我說話了……」韓驍跪在水池前,用流滿血的雙手抱住自己的頭,不住蠕著怪異的音節自言自語,「別再說話……別再……別再說話……」

褚畫瞠目結舌地愣愣怔住,旋即鴻蒙初辟似地大悟過來。

一個他曾刻意忽視的念頭逐漸清晰,對於「雨衣殺手」,自己真的漏掉一個。

55、耶利哥之牆(4)

當跪在地上的男人意識到有人走進了洗手間,馬上便站起了身。韓驍一臉平靜地在水池里沖洗著手上的血跡,透過鏡子望著怔於身後目瞪口呆的褚畫。

「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你是不是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我不需要……」垂著濕淋淋的兩只手,男人轉過了身,「需要去看醫生的人是你,你被一個擅長心理操縱的瘋子迷得神魂顛倒,都忘記了自己的本職」

「我他媽沒有!」

「哦,你沒有……你和一堆娘們混在一起還自得其樂,就像一條苟且爬行的蛆蟲!」

像拳擊手登台前的熱身動作,他非常誇張地扭動起了脖子,發出關節交錯的咯吱聲響。總警監先生一步步向昔日的情人迫近,古怪又可怖的笑容蔓延在臉上。

突如其來的危險感令年輕警探不由往後退去一步,眉頭皺得緊了些,「現在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那我們就沒什么好談的了……」韓驍重重撞向褚畫的肩膀,在與其擦身而過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你要小心。」

看見褚畫從洗手間走出,屠宇鳴上前叫了他兩聲可對方似乎自我沉浸於一方天地,完全不問旁人。

他想起了曾在他家中發現的女裝,想起那個脫衣舞女曾表示韓驍頻繁現身於「帝宮」的日子正是「雨衣殺手」出現的時間,想起韓驍不止一次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想起他對牛郎的惡劣態度以及對這件案子由始至終的過分冷淡……

當然也想起了那個狹路相逢的夜晚,他被他溫柔地撫慰,又被他抱起安放在了路邊……

褚畫覺得這樣揣度舊情人的自己惡劣透頂,然而這個念頭一旦萌生就再揮之不去。

正如桌上待歸檔的資料堆積如山,外頭發生的命案很多,可他一個也插不上手了。

確如韓驍所言,而今的自己混跡娘們之中,渾噩度日,苟且爬行。

年輕警探轉了轉脖子,用空洞洞的目光四下一番打量,結果馬上引來了一個想與他攀談的女孩兒。

那是同樣新轉來電腦數據組的警局接線員,斯嘉麗。

「屠宇鳴好些天都不理我了。你們是搭檔……嗯,前任搭檔,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女孩兒的笑容雖甜美可人,但說話的神情卻透著滿滿一股子傻氣,「他有別的女人了嗎?還是因為我最近吃多了重奶酪的意大利菜,胖得走了形……」

面對斯嘉麗不依不饒的喋喋不休,沉默了好一晌的褚畫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開口問,「你長得像你父親,還是母親?」

對於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金發碧眼的甜姐兒還做出了努力回想的樣子。用纖蔥似的指尖抵著下巴,她仰著臉,好一會兒才回答說,「父親,我想應該是父親。雖然我的母親也漂亮,但我的父親可真是個人見人愛的美男子!」

「那就請務必向你的父親傳達我的感謝。」年輕警探睨了對方一眼,不客氣地說,「他讓你那填滿棉花的腦袋不那么討人厭了。」

※※※

這天的傍晚,金發小女孩終於與那一直假象中的情敵見了面她仰著臉,使勁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驚人美麗得令她久久難以挪離目光,亦令她為失利於一場較量而憤怒萬分。想表現出不屑一顧的蔑視模樣,可這無疑昧心且困難,於是小丫頭只得僵立於原地,撅著嘴,昂著頭。

那小小的身軀就快負盛不下的熔岩噴薄燒盡了。

倒是康泊將腰彎得很低,捏起瑪麗蓮的手置於唇邊,在那白嫩小巧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保持躬身的姿態,他平視她的眼睛,微笑著說,「火炬遠不及你的明亮1,可愛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