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烏篷大船走得飛快,日出時分已到了大佛腳下。眾人系了纜繩,將船停好,垂手待命。
秦霜極目望去,只見那大佛高約七八十米,背靠山壁而坐,斜披垂掛的衣衫之下,露出兩只大腳,光腳背便有八米多。晨曦漸露,火雲如燒,映得那大佛垂著的眸子熠熠生輝,仿佛真的目中包含了無限慈悲,俯視著無邊苦海中的芸芸眾生。
那大佛右膝上立了一座亭子,也不知經歷過了多久的風吹雨打,看來很是破舊。
這時,突然見到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從山上的林木中轉出,一前一後地走在狹窄只容一人的棧道上,向著那亭子而去。
陡然間,烏篷大船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二人身上。
顏盈一把摘了自己戴的輕紗斗笠,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兩個人影,嘴唇翕動。
雄霸目中光暴漲:「聶人王,哈哈,來得正好。本座這就上大佛頂去等他!」說著伸手在顏盈腰間一攬。
誰知顏盈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氣,竟硬生生得從雄霸的手下掙脫而出。像是努力要將那二人看得清楚分明,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心里。
秦霜想到她說過,自己苟活著,便是要見見聶風父子最後一面,頓時心里一陣酸楚。
雄霸眉頭一皺,抓住將顏盈的手往自己胸前一拉,顏盈臉色頓時慘白。既是手痛,更是心痛。
秦霜見她被雄霸抱在胸前,閉上了眼睛,神色堅定,知她就要尋死,只能眼睜睜看著,默默成全。
這時只見顏盈臉頰一動,頭向後一仰。秦霜看得分明,她已經咽下了什么東西!
原來那枚毒葯她沒有藏在別處,就藏在嘴里!她曾說過「在近在眼前的地方,但是他永遠都不會發現」,那時自己還想不通,有什么地方會不被雄霸注意到。現在一想,原來是這么簡單的道理,簡單,卻又愛恨交纏。
若雄霸對顏盈有一點點的感情,就會發現毒葯,她就不會死。之所以說「他永遠都不會發現」,那是因為他雖然同她翻雲覆雨,卻從來沒有吻過她!
顏盈吞毒的一刻在秦霜眼里宛如定格。
但很快雄霸便攬了她,足下一點,已離開了烏篷大船。
只見一個身影在大佛身上從下到上瞬間地出現又消失,連軌跡都看不出,很快便出了秦霜的視野。
風神腿,果然名不虛傳,迅捷如風。
那毒葯雖說見血封喉,但雄霸的速度實在太快,大約真正停到了大佛頂上,顏盈才會毒發身亡。她已經用力地掙脫過。終究,還是死在了雄霸的懷里。
秦霜覺得鼻子發酸,握緊了雙拳,唯有茫茫然地舉目而望。
而與此同時,那個逐漸走近了大佛右膝的少年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猛得跑進了亭子,扒著欄桿向下望。
他所對的方向,正是大佛腳下,秦霜所立的烏篷大船!
秦霜首先看到的是那少年的一頭烏黑長發,被江風吹得四散飛揚,宛如擁有生命一般。
此時一輪紅日終於在與黑夜的撕扯中勝出,整個躍出了江面,萬道金光照耀人間,也照亮了少年溫潤俊美的臉。
四目相對。直直闖入秦霜眸中的是與步驚雲完全相反的一雙眼睛,極致純粹的清澈和明亮。
25、樂山大佛一日游(上)
可惜只是短暫的驚鴻一瞥。
聶風的眼神在秦霜臉上並沒有停留多久,只在烏篷大船上很快地掃了一眼,見顏盈不在便回了目光,回到望江亭中站定。
秦霜垂下眼皮,默默平復著自己的心跳。
這個少年就是聶風。電影《風雲》的另一主角,將來要成長為風中之神的人。那一雙眼睛還停留在自己的視覺中,一閉上眼猶清晰可見。
這時陡然聽到聶風介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嗓音在江風浪濤的轟隆作響中傳來:「爹!」
望江亭旁的棧道上,另一個高大的身體已經暴起,從大佛右膝竄到前胸,足下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一借力,便到了肩膀,隨後蹬鼻子上臉,跳上了大佛之頂。
聶人王。
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依舊可見他所持的兵器寒光點點,在日光下十分耀眼,必然是神兵雪飲刀無疑了。
只聽聶風又喊了一聲:「爹,我來助你!」
高手過招,刀劍之氣都能傷人,旁人去了只能送命。顏盈已死,雄霸還不知道聶風就是風雲之風,他現在上大佛頂,被雄霸殺了都是可能的。
況且當下聶風還沒有身懷在空中如履平地的絕技。若要上大佛頂,需得在大佛胸前和臉上這兩個近乎垂直的地方伸腳借力,只要有半分差錯,便會直直墜下,葬身江河。
於是秦霜也顧不上和其他人打招呼,足下用力一蹬,便向著那望江亭飛快掠去,甩下了身後一片「霜少爺」的驚呼聲。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攔下聶風!絕不能讓他出什么差錯!
那大佛的小腿因為漲潮時江濤拍打,已有了數條巨大的裂縫,表面坑窪不平,憑借秦霜的輕功,手腳並用,倒能上得輕松。只是不能一鼓作氣,速度就難慢了。
秦霜心下著急,生怕錯過了,突然靈機一動:我既夠不到他,還怕他夠不到我么?電影中的聶風有一顆善心,若是有人遇險,他必不會見死不救。
當下雙手攀著望江亭下方的山岩,雙腳固定住身體,用盡全力大呼了一聲:「風!」
聶風本來正在全神貫注地提氣,聽到這么一聲,聚的氣頓時都散了。聽聲辨位,探出了身體下望,見到秦霜正青蛙狀地趴在那,扎著的頭發被江風吹得肆虐,唯有一雙眼睛期待地望過來,便身手矯健地翻出望江亭外,一手抓著欄桿,一手遞給了秦霜。
秦霜只覺得臉上手上一陣冰涼,原來是聶風的長發垂落了下來。
望江亭的欄桿在長年的江風中已經剝蝕了漆面,木質也變得松軟了,聶風只憑一只手抓著,只為降下重心好教自己夠到,是把自己都置於險境的做法。
他是真心想救我的,秦霜想。
他本是想趁聶風不注意便點了他的穴道,或者打暈他,但是面對這樣一個心思澄澈的少年卻下不了手了,猶豫了片刻,只是很單純地與他雙手相握。
然後被聶風用力一拉拽了上去。
被他面對面地攔住後腰,近得仿佛能夠聞到他身上草木晨露的味道。因為愧疚的情緒,秦霜一直低著頭,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燒。
待到被帶入了望江亭站定,才終於抬起臉,近距離地直視著聶風。
眼前的這個少年和自己一般高,手腳修長,身材勻稱,一身黃衣已經破舊不堪,有的地方縫著獸皮做補丁,有的地方卻還是破著洞,但這衣服洗得卻是十分干凈。
而他的容貌,細細打量起來,卻越看越是心驚。也不知聶人王的相貌有多么大眾臉,這聶風竟和顏盈像了八成,不像的部分多是把女子的秀美變成了少年的挺拔和清朗。料想將來成人之後,被江湖上的人喻為「風中之神」,那也一定是春風。
只是眼下他對自己絕不會如此溫暖了。聶風退後幾步,冷冷地開了口:「你是天下會的人。」
他的語氣很不善,在此之前,他還碰到過兩次天下會的人,一次是一大群人闖入他家中,意圖劫持他和顏盈,作為人質換取雪飲刀,而另一次則是在江南竹林,雄霸擊退了聶人王,許下了兩年之後的大佛再戰,然後帶走了顏盈。所以他對天下會恨之入骨,也就可想而知了。
縱然不想承認,秦霜也只能蹙眉點頭:「是。但我對你並無惡意。我上來,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呆在這望江亭中,別上大佛頂。」
「為什么?這是雄霸的命令?」
秦霜道:「與他無關,是因為你娘。你娘曾拜托過我,要好好照顧你,所以我不能讓你身臨險境。」
聶風驟然踏前一步道:「我娘……那她現在在哪里?」
秦霜心里一緊。聶風的聲音微微顫抖,可見對於顏盈是多么牽掛。若是告訴了他,顏盈被雄霸帶上了大佛頂,且已經服毒自盡,那他定是不顧一切也要上去的,自己的努力也就白了。
於是張口說了一個謊:「你娘……還在天下會,你不必擔心她。」
聶風閉了閉眼睛,露出厭倦的神色,展開身形便向著大佛頂的方向掠去。
秦霜忙也使出輕功,攔在他面前。
「縱然你心里怨恨你娘,也不要辜負了她一番好意。」
卻見聶風靜默了良久,才緩緩道:「你錯了,天下會的那個人不是我娘。我只有爹,沒有娘。」
他追問顏盈的下落是真情流露,但另一方面……顏盈說過的,聶風對她終究是恨最多。
若沒有那么深的親子之愛,也就不會有難以忘卻的刻骨之恨。正是因為如此,就更不應該放聶風上去,看到顏盈已經香消玉殞。
下定了決心,腳下慢慢劃開一道圓弧,重心放低,作出天霜拳的起手式「霜風撲面」:「抱歉,哪怕動手,我也要攔下你。」
聶風凝目看著秦霜的招式,見到他雙拳虛握,手背漸漸覆蓋上一層白霜,突然道:「天霜拳?」
「正是。」
聶風蹙起眉:「你不是雄霸的普通手下,你是誰?」
「他的入室大弟子秦霜。」
白霜越發厚實,拳也越握越緊,二人呼吸間都有了淡淡的白氣。
秦霜的目光中滿滿的都是堅決:「聶風,我知道你有家傳的傲寒六訣,但那是刀法,而雪飲刀,眼下不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