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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

話說,風師弟啊,如果你再接著哭的話,我也真的想哭了……

兩個時辰後。

風師弟,你把我的腰圈得太緊了……還有,不要再壓著我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

風師弟,我現在知道為毛你爹很討厭你哭了……你,你,你這也太持久了吧?

唉,師兄的胸,真的,好濕啊……

這一覺意外地沒有失眠,沒有幻境,聶風感覺自己是從沉沉的睡眠中逐漸蘇醒的,難得的神清氣爽。耳邊有一個聲音,帶著節奏,聽著就覺得分外安心。

睜開眼睛,便看到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秦霜。那個令人安心的聲音原來就是他平和的心跳聲。

秦霜正閉目睡著,只是蹙著眉,很不舒服的模樣。聶風忙抬起身來,不再壓著他胸口,見他的眉頭舒展了些,才放下心來。

昨晚只是一味地發泄,竟然就這樣讓他在自己身下睡了一夜。

一直以來,自己都聽從父親的訓斥,對自己求全責備,要求自己做個君子,做個俠士,不能任性,不能放肆。昏迷的時候暫且另當別論,而像這樣明明清醒著,卻只顧自己痛快,絲毫不考慮他人感受的事,這還是第一次。

這一次還是對著這個人,秦霜。

想來自己讓他難受了吧。然而他沒有抱怨,也不曾推開過自己。印象里在哭得累到極點的時候,他還在默默地撫摸著自己的頭發,細致溫柔。

閉上眼睛,想到許許多多的回憶。顏盈離開之後,父親一心惦念,落拓至極,兩父子浪跡江湖,都十分狼狽。有的時候,有的地方,別人只以為他們是乞丐,就惡言相向,甚至拳腳相加,等到父子兩個出手了,又怕得遠遠躲開了。

這兩年來,自己因為思念母親而哭過,因為被父親忽視而哭過,因為他人的唾罵哭過,因為小孩的厭惡哭過。

從沒有人傾心待自己這么好過,除了眼前的這一個。

記得在樂山大佛之上,父親被火麒麟銜入凌雲窟時,他死命地從背後抱住自己,阻攔著自己沖上前去,其實也知道,他是出於救人的好意。然而當時悲痛攻心,卻讓自己昏了頭,不管不顧地用手肘重重地撞擊他的胸口,逼他放手。

不知那時候的傷現在怎么樣了。

秦霜正睡得深,並不知道自己被幾根修長的手指解了衣扣,逐漸呈露出頸窩、鎖骨還有以下的小半胸膛。

聶風松了一口氣。還好,秦霜大片的肌膚都瑩潤而白皙,如他臉上的膚色。唯有左胸的位置還有一層淡淡的青色未消,看來很快也會消掉的。

總算,自己的失手,還沒有將他傷得太厲害。伸出手,輕輕地貼在秦霜的左胸上。內力從掌心流瀉而出,再抬手的時候那一片青色已經了無痕了。

然而卻無意中觸到了一個突起,軟軟的,又□地與指尖相抵。

聶風瞬間怔住。

突然看到秦霜眼睫微微顫動,馬上就要醒來,忙將他的衣襟籠上,衣扣扣回了,恢復到原狀。

其實只要告訴他自己在檢查他的傷就可以了,偏偏下意識地就選擇了遮蓋,心跳快得仿佛做了什么邪惡而虧心的事。

秦霜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怔忪了一會,直到看到身邊的聶風,才回過神來:「你何時起的?」

「只比你早了片刻。」

「覺得好些了么?」

「嗯,謝謝。」

秦霜微笑,不問也可以看得出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聶風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看過來的時候仿佛映著漫天星辰。

「那就好。」

二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忽然聽到外邊有人敲門,婢女的聲音傳了進來:「風少爺起了么?午時三刻便要去三分校場,眼下已經午時了,得快些洗漱了。」

秦霜一看窗紙,果然都透亮了,已經是日上三竿。當下便從床上下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聶風道:「那你快些准備吧。」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自然是要去的,只是……」秦霜轉過來來,指指自己身上,笑道,「那也得回望霜樓換身衣裳,總不能這樣便去了。」

確實,聶風點了點頭。一夜過後,留下的眼淚還未干透,秦霜的衣裳還是濕漉漉的,而且胸口的部分還被自己蹭得都是褶皺,看來凌亂不堪。

自己這一場痛哭,不僅讓他難受了,還給添了麻煩。

「秦霜,」聶風頓了頓,仿佛下了決心一般,「我與你保證,以後再也不哭了。」

聶風這么說的時候很鄭重,仿佛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承諾,於是秦霜也重重地一點頭,認真地說了一聲「好」。

想來對聶風而言,父母雙亡已是至痛,拜仇人為師已是大辱,他今後確實很難再有這樣的悲憤交加,難以克制。

想了想,一撩衣裳下擺,向著聶風跪了下來:「今天我師父你為徒,一定會讓你對他屈膝。我知道你內心不忿,聶風,我現在便先還你這一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聶風驚愕道,「你何必為他而跪我?」

秦霜坦然笑道:「縱然是我自己,也是真心跪你。捫心自問,你所做的,我做不到。」為了毫不相干的百姓而放下深仇大恨,屈身事人,這需要多廣闊的胸襟、多堅強的肩膀和多善良的心?

「要上天重新下雪,奇人和異事缺一不可,聶風,今天便靠你了。」

你年紀太輕,而命運太重。

秦霜站起身來,拍拍膝蓋上的灰:「男兒膝下有黃金,而包羞忍恥,也是男兒。」

這一次拜師儀式,如上回步驚雲一樣,三分校場上人頭攢動,人潮洶涌。

風雲之風姍姍來遲,比雲晚了一年多,更聽說他的身世,與天下會本是有嫌隙的,因而集中在聶風身上的目光便有更多好奇,更多猜測。

而秦霜並沒有像他們一樣站在下面,雄霸高聲宣告聶風是他尋到的,也是他勸服的,大功一件,就讓他也上了觀武台,立在自己的黃金龍椅旁邊。

這雖是下面人艷羨而不得的殊榮,然而秦霜卻真的不覺得高興,看到聶風步步行來,便覺得內心翻滾,很是不安。

只見聶風身著一身黑色內衫,外邊套著白色長袍,腰間用黑色鏤花的犀牛皮自背後圈到身前相扣,長身玉立,站了片刻,終於低下頭去,跪了下來。

「師父在上,請受弟子聶風一拜。」

秦霜心里一緊,自己和雄霸在一起,離得很近,他跪了雄霸,就仿佛連帶著跪了自己。這么想著,腳下便向旁邊挪去。剛剛有所動作,就見到雄霸向自己掃了一眼,頓時立住,不敢再動。

心里也就明白了,這么安排,雄霸本是有意的。

文丑丑端著茶盤,將一盞茶遞給聶風。聶風接過,雙手舉過頭頂,道:「請師父喝茶。」

雄霸卻不伸手來接,仿佛是在欣賞他跪著的樣子。

「弟子聶風,請師父喝茶。」聶風的聲音不卑不亢,又重復了一遍。

底下的門人、弟子們已經有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秦霜覺得,周圍的氣溫似乎都變低了,山風刮過臉邊,冰冷刺骨。抬頭一看,只見天邊濃雲如墨,翻滾而來,已將大好的藍天紅日遮了大半。

雄霸盯著聶風,突然劍眉一揚,道:「聶風,你再倔強,終究還是對本座屈了膝。」

聶風不躁不怒,神色不變,道:「我所跪的,是天下蒼生。」

雄霸朗聲一笑,袍袖一卷,那盞茶已在手中,一飲而盡:「那你正應跪為師,因為天下蒼生都在我腳下!」

茶碗、茶碟被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人心頭炸開。

山風四面而起,呼嘯而來,秦霜只是略略抬頭,就被吹得睜不開眼睛,劉海亂成一片,帶著暗紅色的發絲蓋在白皙的臉上。

目不能見物,四周又鴉雀無聲,感覺便變得敏銳起來。

有一片冰涼的東西正落在自己額頭,輕柔得像是一個吻。

秦霜抬手去拂拭,指尖上凝結著一顆小小的晶瑩的水珠。

「下,下雪了。」

秦霜撥開額前的發絲,抬頭仰望,波濤般的濃雲之下,有一點點白色的東西,似鵝毛,似棉絮,似蒲公英,飄飄灑灑地從天而降。

越來越多的雪,下得越來越大。到了近處,幾乎能看到大朵大朵的雪花那六片晶瑩細密的花瓣。

那些觀武台下面的人兩年沒有見過雪了,不知其中的蹊蹺,如今一見,都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下雪了!」「是真的雪!」「兩年沒下了啊!」「明年我家人能吃飽飯了!」先是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如浪的歡呼:「下雪了!下雪了!」

地上已經積了白白的一層,有的少年興奮地捧起雪來搓著自己的臉。

秦霜轉頭看聶風,他也在抬頭仰望,烏黑的長發隨風飛揚,神情既是欣慰,又是無奈。

拜師結束,異事完成,上天終於肯降下雪來,不再視萬物為芻狗。

但奇異的天象還不只於此。

天上濃雲翻滾,狂風呼嘯,傳來了隱隱的雷聲,那深不見底的墨浪之中,似乎有什么光亮一閃,隨後隱沒。

聶風突然皺眉,仿佛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東西。

下一刻,一道奇異的閃電突破雲層,瞬間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台下千百人震驚的臉和睜大了的眼睛。

那閃電的形狀,分明就是一條張牙舞爪、盤曲猙獰的龍!

這是一條真正的在天上的龍,騰雲駕霧,踏雪御風!

龍尾下甩,幾乎觸及觀武台。而那里所立的是一個身著暗紫長袍的身影,衣袂飛揚,微微眯起眼睛望著天空,其中光流轉。

他就是天下會的幫主雄霸!

閃電之龍只是曇花一現,但雄霸卻是久久佇立,威勢無匹。

秦霜看著這奇幻的天象,一下子便想起了泥菩薩所給的批命:「金(咩)鱗豈是池(咩)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金(咩)麟豈是池(咩)中物,一遇風雲便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