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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娘宮里的宮女太監把他好好拾了一番,梳頭發的時候拉斷了他很多根頭發,幫他穿上了一套紫色的棉襖棉褲,看起來很神。

他到的時候房間內已經有很多人在。每個人都看著他,就好像已經等他好久一樣。

就在他一個一個去看這些陌生人時,有一個小孩子突然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叫鬼來了。

「有鬼啊!娘,娘,我怕,我怕!」

坐在這個大哭的小孩身邊還有一個看起來也只有五、六歲的孩子,那個孩子看著他,眼中也有驚慌和害怕。

比他稍大一些的孩子們圍了過來。

屋里的大人喝退了孩子們,皺眉看著他,不住搖頭:「皇子異貌,不是好兆頭。」

這大人說的聲音雖小,還是給幾個大孩子聽見了。幾個大孩子互相看了看。

就這麽一次。後來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被允許再次跨進那座大屋子里一步。

聽照顧她的宮女冬梅說,他好像把皇帝最疼愛最寶貝的么子給嚇壞了,而且還嚇出了病來,連續發了兩天高燒。

為此,皇帝大怒,叱責了提出讓四皇子去太書院讀書的一品驃騎大將軍言凈。當然叱責的理由是另外一個。

不光皇帝大怒,他娘也氣得不得了。

除了兩天不給他飯吃,還讓紅袖用竹扇在他背上抽打了二十下作為嚇壞六皇子的懲罰。後來更是親自到六皇子的母妃德妃那里賠禮道歉。回來後,不知為何又對他發了一通火,氣急了還拿頭上的釵子戳他的眉骨。

眉骨處的皮膚被戳破,流了血。

六歲的皇甫桀踮起腳尖站到銅鏡前,自己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眉骨。

為什麽不能消下去呢?

他娘戳過,還用板子壓過,紅袖也用布在他頭上纏了好久,綁得緊緊的,可是都沒有用。他的眉骨還是比常人高。

他雖然小,可是他也明白,如果沒有這個隆起的眉骨和他臉上的胎記,也許他娘還有紅袖他們就不會那麽討厭他。而他的弟弟也不會看到他就嚇得哭起來。

「砰!」

他用額頭撞牆,希望能把眉骨撞平一點。

「砰!砰砰!」

血跡印到了牆上,留下了一個個紅色的小圓印。

聽說他的哥哥們來找他玩的時候,他有點懷疑,也有點害怕,但同時也還有那麽一絲絲盼望和高興。

他的哥哥們。

除了那天在大房子里看到過他們一次,他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些哥哥們。

而除了那天,他也從沒有踏出過這座宮殿一步。

紅袖把他帶到了他的哥哥們面前。

當他的哥哥們提出要帶他出去玩的時候,紅袖不但沒有阻止,還笑咪咪地囑咐他要乖乖聽皇子哥哥們的話,不准惹皇子哥哥們不高興。

於是,他跟他的皇子哥哥們踏出了他住了六年的宮殿。

他們還找來他的幾個姐妹,說要一起玩抓鬼的游戲。

因為他長得最像鬼,自然就由他來扮演鬼。

他的姐妹們一個個離他遠遠的,兩只小手捂著眼睛偷偷從指縫里看他,又似害怕又似好奇。

他覺得這樣很好玩,也用手捂住眼睛,偷偷從指縫中去看她們,還對她們笑了笑。

結果……女孩子們一片驚叫,一起躲到了哥哥們身後。

他有點難過,放下手,低下頭。

後來他開始扮鬼。

游戲規則就是他躲進這個花園里的任何一處地方,然後其他人來找他。如果找到他就給他一塊銅板讓他做一件事情。這叫有錢能使鬼推磨。而鬼不能拒絕,更不能逃跑。

皇甫桀躲在假山石里想他不會逃跑的,如果他跑了,以後他們大概就再也不會跟他玩了。所以他告訴自己:無論什麽事情,只要抓到他,他就一定會去做。

那天他被抓到很多次,也做了很多事情。大家玩得很開心。尤其是他的姐妹們,似乎也不再怕他,還變得笑個不停。

晚上回去,他娘難得把他叫進屋里,讓他跪在地上低頭回話。問他今天都和皇子皇女們玩了些什麽。

他回答:

他的兄弟們站成一排,讓他從他們的胯下爬過。

他曾經嚇哭的六皇子則讓他趴在地上做他的馬,讓他在花園里爬了一圈。不過他沒爬動,後來六皇子下來,他才爬滿一圈。

還有脫褲子尿尿;用泥巴塗自己的臉;以及單腳跳。

完了,他說很好玩。還說他的兄弟們也玩得很高興,說下次還會找他玩。

賢妃娘娘半晌說不出話,後來像是乏了,冷笑一聲,對紅袖吩咐道:「以後教教他禮儀廉恥。否則他永遠不明白什麽是丑、什麽是恥,沒有反抗,怎麽會有沖突。」

學了禮儀廉恥的皇甫桀再也無法忍受每次吃別人的殘羹剩菜,或者乾脆就沒吃的。忍無可忍之下,鼓足勇氣向他娘賢妃說照顧他的太監高辛和宮女冬梅偷吃他的膳食。

高辛和冬梅被叫來問話,自然又是叫屈又是磕頭。

賢妃隨口讓紅袖平時注意一點,說不能讓別人抓了把柄。

身為這座宮殿最大的奴頭,對情況很清楚的紅袖不輕不重把高辛、冬梅罵了一頓,又克扣了兩人兩個月的月銀作為懲罰。

皇甫桀以為他不用再餓肚子了,可在第二天當他吃了一頓飽飯後,肚子立刻疼了起來,疼得他死去活來。

而負責照顧他的高辛、冬梅,就坐在他面前,用布巾堵了他的嘴,問他:晚飯好不好吃啊?以後天天讓你吃的飽飽的。省得你去告狀。

翌日,他止了痛,向紅袖哭訴,卻被紅袖不耐煩地推了出去。

他鼓起勇氣去找他娘,結果賢妃反把他訓斥一頓,說他心眼狹窄、伺機報復。

之後他又被高辛和冬梅聯合起來整弄了幾次。

比如說讓他晚上睡潮濕冰冷的被褥,結果大病一場;馬桶滿了也不幫他倒,弄得他房間奇臭無比;送來的飯食不是冷的就是口味奇怪,還有明顯的臟污;冬梅幫他梳頭時,故意拉扯他的頭發、刮擦他的頭皮;幫他准備洗澡水,不是燙得要死,就是冷水,他不願意進去,他們就硬塞他等等,都是些不留痕跡的折磨。

直到他向他們跪下,並哭著說以後再也不敢告他們的狀,並且答應以後有值錢的東西一定拿來孝敬二人後,那二人才不再那麽殷勤地照顧他。

大約又過了兩、三個月,他又被叫到那座大屋子里。聽紅袖說這是他外公好不容易為他爭取來的,要他好好珍惜。

於是,他開始讀書識字。

他在太學里出現,他的哥哥弟弟們好像都非常高興,經常叫他一起玩,還會時不時地送些東西給他吃。

「惡!好惡心,他竟然真的吃。」老三捂住嘴。

老大一個勁追問他:「好吃嗎?」

他點點頭,把盒子里的大螞蟻一只只塞進嘴里。

「怪物!」

有一次,他的大哥說要跟他比武,打得他鼻青臉腫。

然後他的兄弟們指著他哈哈大笑,說他的臉看起來比平時勻稱多了。

為此他的兄弟們讓他向大皇子鞠躬道謝,感謝他施展拳腳讓他的臉變得可以見人。

他不太願意,幾個兄弟就一起上來壓著他,讓他給他大哥下跪磕頭。

幾天後,他的臉消腫了,這次是他二哥。一樣打完了讓他磕頭道謝。

「謝謝二哥為我容貌心。謝謝二哥拳腳恩賜。」邊謝邊磕頭。

然後是三哥,還有五弟、六弟。

六弟沒什麽勁,把他推下池塘,讓他自己爬出來。看他爬出來就又再推他下去,反覆十數次,直到他爬上岸趴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就這樣,這個游戲陪伴了他四、五個月,直到被書院的先生發現制止。

他還記得書院的先生看著他,用一種非常憐憫夾雜著厭惡的眼光看著他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人說相由心生,觀你面相也非善子。天注定你前世造孽,今世償還。可悲復又可嘆哪!」

皇甫桀不太懂先生的話,但他能明白先生的話必然不是好話。

晚上,皇甫桀拿著小銅勺在牆角挖掘。

從里面拿出一些殘渣剩飯吃了個三成飽,就坐在地上發呆。

黑漆漆的房間里,冰冷冰冷。

已經學會讀書識字的他,不再是完全懵懵無知的傻孩子。他已經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也知道他無論怎樣努力、怎樣委曲求全,都不會討得別人歡心。

而無論他怎樣申訴他的悲慘,也不會有人來同情他,反而會嘲笑他,甚至落井下石。

他早就該死了。不,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生。

可是他並不想死。他甚至不知道死是怎麽一回事。只是聽到宮里的宮女太監們經常指著他說,還不如早死了的好。

看看手上的小銅勺,一頭已經被他磨得十分鋒利。

他拿著尖銳的那頭在自己手指上輕輕戳了戳,笑了。

第二天,老二皇甫瑾發現他的椅子上有一個被油紙包著的東西,不由好奇地打開來看了看。一看之下,皇甫瑾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而最小的六皇子在看清紙包里的東西後更是嚇得大喊大叫,立刻哭得一塌糊塗。

皇甫桀也站起身,踮著腳看。看完後,嚇得縮著身子發抖。

一個小項圈從紙包中掉出,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半晌後,「誰?是誰干的!」叫起來的是老三。

脾氣暴躁的老三聲音中甚至帶了些哭音,走過去撿起項圈,看著那堆血肉,難過得直叫:「這是雪兒的項圈,這、這是我的雪兒?誰?是誰?臨意,快,你回去看看雪兒還在不在,快啊!」

叫臨意的伴讀飛快沖了出去。

先生看不下去,讓人先把被剝了皮的血肉了起來。

一炷香後,臨意返回說是怎麽都找不到三皇子的愛犬雪兒。

三皇子當場就毛了,抓起二皇子的衣襟就問他怎麽回事。

太書院一片大亂。

先生制止,三皇子不依。二皇子表示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又把眼睛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打個哈哈,走過去安慰三皇子,說自己一定稟明父皇,定要查出凶手嚴辦。

皇甫桀就像往常一樣被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