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廢(2 / 2)

刀籠 蟲夢 1897 字 2020-06-02

戚籠吸了長長一口大冬天的冷氣,在胸腔滾盪一圈後再噴將出一嘴腥氣。

「正巧,我也是這般想的。」

……

一炷香後,城東,一間蛛網相連的破陋瓦房

一具筋肉發達、至少九尺的巨人堆積在床上,巨人眉如重蠶,眉尾滴血成痕,麻衣上的血水已干成黑漬,蒼蠅蚊蟲爬里爬外,床邊擺著散亂的木桶瓦罐,一股難聞的葯味充斥房內,地面上的淺紅色是刷不干凈的血跡,戚籠當初把對方從死人堆里扒出來時,這位爺身上就漏的跟個篩子似的。

可沒過十天,吃了睡,睡了吃,巨人身上的傷勢就只剩下縱橫交錯,一道道快痊愈的血痕。

進門後,戚籠也不管對方,自顧自拾掇出一片干凈地兒,將荷葉包打開,什錦記的鹵肉、鹵菜,還有半只肥鴨子,姿態相當不雅的蹲在地上,挑出最肥的五花肉用力一吸,趁著嘴里的油膩味沒散之際猛灌一口酒,兩字,舒坦!

還沒等戚籠繼續下筷,床上那具死屍胸口忽然鼓起,張開大嘴,喉嚨里的滾盪像是風箱子里拉扯出的火爐風吼,古銅色的緊質皮層下寸寸鼓起,眉間的印筋、鼻翼的准筋、兩鬢的鬢筋、還有耳筋、頰筋、太陽筋,從臉上到身上,像有一條條肥大的蚯蚓在蠕動,整個人變成了皮肉筋骨扭凝的怪物。

戚籠眯眼,伴隨著強烈的窒息感和濃厚血氣的,是迫極生死,讓人逃無可逃的一種恐怖威壓,他只在煉法大成的武人,或是能馭劍的道人身上見識過,那無不是九死一生的經歷。

他出手,自己會死!

不知過了多久,也可能只一剎那,就在戚籠頸後密密麻麻,全是豆粒大的汗珠時,那股凶惡的氣勢戛然而止,再然後,蓮葉包中的半只鴨子就不見蹤影;坐起的高大陰影中,不斷有野獸般的咀嚼和吞咽聲響起。

一地的蒼蠅蚊蟲,都是被震死的。

很快,酒肉被一掃而光。

戚籠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正當他以為對方會像往常那般,倒頭就睡時,這位額頭寬大、五官粗獷的巨人盯住了他,目光如晝,讓戚籠產生有一種強烈灼燒感,筋肉皮骨好似透明一般。

不過隨著一聲濃烈的吞咽聲,這感覺一閃而逝,再然後,巨人臉上肉眼可見的露出了疲態。

精氣晝出於首,夜棲於腹,當自尊其首,重其腹。色庄於上,敬直於中,應機無想,唯善是與。

這在武家叫『神氣合吾一體』,道家也有個說法,喚作『養瞳子』,目閉而不閉之間,得見日月之光景;積修老道於靜室中鎖精閉關月旬,童子喚醒,老道時睜眼時黑室亮白如晝,便是此理。

只不過道家氣血濃度遠低於武家,只能旬月見功,遠不如頂尖武人蓄勢而發。

「身子有血腥氣,體內也有血腥氣,」巨人的嗓音醇和干凈,遠不如其面目身形那般駭人。

血凝而不走積腥,戚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前者是小事,後者,能醫否?」

他脫了上衣,轉過身去,只見一身白凈干練的肌肉上,傷疤嶙峋,不下二十道,致命傷參雜其中;肩膀微晃,一條大脊椎節節向上,再向下伏,只是到了尾椎骨向上數第三節時,有一個明顯的肉窩,這節骨節像是被人巨力捏碎,然後拍進肉中,分外刺眼。

巨人眼角微挑,表情變的嚴肅,搓了搓掌心,變的通紅發燙,掌心如棉,五指粗如蘿卜,指尖像是滾了油的銅珠子,用著與手型截然相反的精巧手法,順著脊椎附近肌肉捏打,像一根根銀針一樣插入肉中,擠出筋脈骨絡,讓戚籠的背部看上去更像是某種人形妖怪的背。

每一次拍打,便有一絲染著紅色的汗液流出。

抽筋、扒皮、割肉、剔骨,挖出一張肉體凡胎之外,在武家口中,稱之為後天四境的人體奧秘。

但饒是如此,在尾閭穴附近,向上數第三個骨節處,那附近巴掌大的區域,松散的像是屍體上的斷筋、死皮、腐肉、壞骨。

巨人微微皺眉,但看到戚籠在這近乎凌遲一般的非人折磨中,牙齒都要磨裂,但依舊緊閉雙眼,沒發出一絲聲響,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以他的武學層次,全盛時期的戚籠也未必能看的上眼,倒是這份毅力,值得贊上一聲。

只是現實就是現實,當巨人收了手法,看著渾身皮膚通紅,冒著白霧,軟成爛泥的戚籠,他沉吟了片刻,道:

「人體脊椎,從尾椎上數三節,謂之下關,從下關第三節數至第十八節處,名曰中關。又從中關第十八節處,數至玉枕穴,及上大椎三節,直至泥丸宮,名曰上關。」

「這中間的穴道、經絡、筋脈,可分成兩條,一條足太陽經筋,一條足少陰經筋,我看的出來,你的根基是龍形樁,又從中悟出馬形變化,前者上,後者下,一表一里,勁力方能圓滿,但你脊椎倒數第三節粉碎,相當於龍抽其筋,馬裂背椎,兩兩相加,無葯可治。」

巨人搖頭,臉上帶著武家才能理解的一種憐憫。

「你能不殘,主要靠的是這煉化的兩條經筋在支撐,一旦年老,氣血衰弱,筋骨弱化,便是走路都難,至於武家修行、精氣神的修煉,更早已到了懸崖邊上,前路已斷。」

戚籠混身一顫,像是被重錘砸上一記,臉色卻帶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平靜。

「你若是現在修養調息,棄武散神,還有可能保一個晚年。」

「真的沒法子了?」

「龍無筋能騰雲駕霧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