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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你?」

王淵垂著眼,回答道:「我確實是他朋友,他身份證還在我這,你要看嗎?」

也許因為是王淵穿著得斯文,女人盯著三人看了看,最終沒再說什么。

三人走進唐慶宇的房間。

房間不大,有一個陽台,陽台上晾著一件松垮的白背心,和一條運動短褲。床上掛了一張藍色蚊帳,幾件衣褲裹成一團堆在床角。房間另一端的桌子上,還有一包開著蓋的黃鶴樓,和半瓶可口可樂。

這場景就像唐慶宇從未離開過。

王淵把陽台的窗戶打開,秋日金燦燦的陽光一瀉而入,然後他把桌上的煙盒攥進手里,從里面取出一支煙,點燃了。

他就這樣默不作聲地,抽完了唐慶宇留下的半包煙。

然後他看向陳朔,說:「把這件事瞞著,是唐慶宇要求的?」

元一平心頭一震,暗想王淵說的「這件事」是哪一件事?是唐慶宇得艾滋,還是唐慶宇是同性戀,還是唐慶宇喜歡他?!

陳朔遲疑地反問:「你說的是……他的病?」

「嗯。」

元一平松了口氣,同時心里又更加失落,唐慶宇的那個秘密將永遠成為秘密了,沉默地有,沉默地無。

「他也真干得出來,」王淵面無表情地,盯著手里銀白色的煙盒:「他是故意的,嗯,我確實對不起他。」

陳朔訝然:「你……」

「我來深圳上大學的路就是他給的,」王淵語氣平靜地說:「來這里的第一頓飯也是他請我吃的,那會兒太窮,他總是照顧我。「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一陣風把灰白色的窗簾揚起來,在地板上投下翻飛的影子。

「我對他不夠好,他埋怨我,所以不告訴我,就是想嚇我一跳吧?」

元一平和陳朔無言以對。

王淵繼續自言自語:「我偏不能讓他如願,上一次見面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下一次見面就死了,這不行,我不接受。」

我不接受。

這四個字像是砸進元一平耳朵里的,我不接受,他對自己說過太多次這句話,後來也斷斷續續聽別人說出這句話。

我不接受。沒錯,我不接受你突然地、永遠地離開我,我不接受命運以「無常」之名將你我永遠分開,我不接受我不是不接受必然的死亡,我是不接受你離開我的方式。如此猝然,如此殘酷,我不接受。

「在醫院的時候,其實我也知道他回不來了,但我不能就那么看著他死。我來了,然後他死了,這算什么?我要救他,給他用呼吸機,用進口葯,電擊……其實我心里明白,我做這些不是為了救活他,我救不活他,我只是需要給自己一個過程。」

「有了這個過程,我才不那么害怕搶救了一次,不行;搶救第二次,不行;營養液輸不進去;心率變快……我是在折騰他吧?是吧。可我需要這樣一個過程,有這個過程,我才能有一種錯覺,就好像,他不是注定會死,而是我沒有把他救回來。這樣我才不會那么無力,這樣我才好像把他的命抓在手里,然後再一點點放開。我只能這樣自欺欺人,我寧願責備自己沒有救活他,也不願意承認我就是沒辦法,就是要看著他死掉。「

長久的靜默之後,王淵一字一句地總結:「我是個混賬。」

把唐慶宇的東西拾好,退租,三人又去了深圳的殯儀館。王淵把唐慶宇的骨灰寄存在這里,他說,過年的時候把骨灰帶回湖南,讓唐慶宇入土為安。

王淵隨工作人員去寄存骨灰,元一平和陳朔在門口等待。

元一平想,其實王淵也是在意唐慶宇的吧,只是他拿他當朋友,是對朋友的在意。王淵以為唐慶宇隱瞞病情是故意懲罰他,懲罰他不夠朋友,不夠意思。可王淵永遠不會知道,唐慶宇所有的隱瞞,都因為他絕望的愛意。

這兩個人彼此在意,然而是出於不同的原因和立場。這黑色幽默的人生。

幾分鍾後,工作人員請陳朔和元一平進去上香。

每人一炷香,陳朔先上,其次是元一平,最後是王淵。唐慶宇的骨灰盒已經被安置妥當,在那扇小格子的外面,貼著唐慶宇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但照片上的唐慶宇還是個胖子,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很是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