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在里邊一聲不響,韓越敲了一會兒,見沒反應,就輕輕的擰開門鎖,走了進去。

卧室里大白天卻拉著窗簾,光線一點都投不進,黑沉而安靜。電腦被合攏放在床頭櫃上,楚慈背對著他,側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別的什么。

韓越走過去,輕輕摸摸他露出被子之外的肩膀,感覺觸手有些涼,就把被角拉上去掖好。

「老子當然是喜歡你的了,喜歡你才要討好你嘛。連畜生都知道求偶的時候要築個巢,叼個食,才能討配偶的歡心,老子能不知道嗎?」韓越頓了頓,低聲笑起來,「不過人類神需求高一些,要談尊重要談感情,我這不是在感情上討好你呢嗎?」

楚慈偏過頭,看著韓越,聲音里一點情緒都聽不出來:「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人類,真夠早的啊。」

「……行行行,以前我都不算人,畜生不如,你滿意了吧?」

楚慈把頭扭回去,低聲說了句什么,韓越一開始沒聽清,後來琢磨一下應該是「盡干傻逼事」之類的話。

韓越知道楚慈這人,平時看上去一張冷臉不大說話,但是真要張口的時候嘴巴也相當毒的。這時候如果的話,楚慈嘴上不會再說什么,但是起碼一星期內不會正眼看韓越一下,問話不回電話不接,在家里整個就是個啞巴。

韓越已經受夠了這種冷漠和無視。

以前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全都付諸暴力,後來卻慢慢發現暴力和強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自己在楚慈心里變成一個面目模糊的暴力符號,不需要理睬,只需要躲避。

他俯□去,裝作沒聽見剛才的話,貼著楚慈的耳朵問:「我不上小號騷擾你了,起來打游戲吧?」

楚慈聽若未聞。

「你不是要盡早升到七十級嗎?好不容易今天有點神,別睡過了呀。」

楚慈還是一動不動。

韓越伸手摸摸他的溫度,自言自語:「難道是哪里不舒服?不會吧,沒發燒啊。還是葯性沒過去?想吐?胃里難受?……」

他轉身想打電話叫醫生上樓,還沒找到手機,楚慈突然坐起身,冷著臉說:「把電腦給我。」

韓越立刻顛顛的跑去架好那種能跨過床面的台子,又把筆記本放到台子上,這樣能讓楚慈在一個最舒服的高度上面對電腦。他甚至十分殷勤的要幫楚慈開電腦,可惜楚慈只坐在那里,皺眉看著他,半晌說:「你出去行嗎?」

韓越心里有點難受,問:「我在這里看著你不好么,又不打擾你……」

楚慈一言不發,只那樣冷冷的盯著他。

韓越感覺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狠狠擠壓揉搓著,明明疼得臉都要變色了,卻狼狽得強撐著不敢露出分毫來,好一會兒後才勉強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一個人也挺自在的,但是我想呆在這里看著你,絕對不說話打擾你,這樣都……都不行嗎?」

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嗓音已經有些異樣,喉嚨就像是被什么酸澀的硬塊給堵住了。

這樣簡直太難看了,韓越想。他努力想撐出比較平靜一點的表情,卻反而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楚慈眉心皺得更加緊了,就像看著一件無法理解的事物一樣盯著韓越。

其實韓越看不清他的目光,他眼前有點模糊,可能是房間里光線太暗了的緣故吧。

「你這樣我很奇怪……」楚慈慢吞吞的說,「你明明不是這種人……」

「……哪種人?」

「會征求別人意見的人吧,」楚慈說著,不確定的停頓了一下,「也許。」

韓越用力擦擦眼睛:「因為老子喜歡你啊,想讓你高興啊。只要你這次能好起來,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我保證什么事都聽你的,再也不犯渾打人了。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你有很多不滿意我的地方,我都在慢慢的改,你看現在不就顯出效果來了嗎?我以前那么犯渾的一個人,能有今天這樣的成果不容易,你可要長命百歲的好好活下去,千萬別把我盡力氣得來的成果浪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不像樣,但是韓越偏偏還說得很認真很急切,楚慈看他那樣子,突然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你這人啊,實在是太不講理了點……」

他的笑容十分短暫,韓越半張著嘴巴愣愣地看著,一時疑心自己看錯了。

楚慈不笑了,平淡的看著韓越,就仿佛韓越真的是看錯了一樣:「我想出去散步。」

「……啊?」

「你不是說什么都聽我的嗎?」

「但是你說出門……」韓越一下子呆了:「樓下挺不安全的,萬一被人看到……」

「但是你說什么都聽我的。」

「我是這么說了,但是……」

楚慈臉色沉下來,一言不發的轉頭去開電腦。

他不說話的時候,嘴唇抿得緊緊的,因為最近削瘦得十分厲害,頭發散落在鼻梁上,看上去非常的蒼白憔悴。

韓越糾結了一會兒,忍不住去蹭楚慈的臉,陪著小心問:「外邊風又大太陽又大,你真非散步不可?」

楚慈把他當做空氣一般,既不回答,也不反應。

韓越最受不了他這樣,心一橫說:「那行行行!咱們去吧!趁午後人少,我住在這里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走!我陪你一起去!」

楚慈立刻望向韓越,似乎在鑒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韓越很想讓他高興,立刻舉起手發誓:「你信不過我啊?我這不都答應陪你散步去了么,真是,身體都這樣了還為點小事不高興,這不是糟踐自己嘛。走走走!」

他嘴上說得爽快,實際上行動卻相當謹慎,先勸誘楚慈戴上墨鏡,又打電話給手下什么人,大概是叫他們現在附近看看情況,確定家里附近沒人盯梢。

出家門的時候楚慈仿佛心情十分好,站在樓梯口的時候,就深深吸了口外邊的空氣,喃喃的道:「這味道真好。」

這時候已經是秋天了,秋高氣爽,空氣中混合著太陽和花草的清香,讓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舒坦開來,很想懶洋洋的打個滾兒。

這是楚慈自從上次去醫院以來,第一次自由自在的走出家門。

韓越心里本來還十分焦慮,但是看楚慈似乎很高興的模樣,又覺得提心吊膽也值了。

他曾經做過那么多試圖討好楚慈的事情,最終卻都失敗了,反而是他給予的傷害和恐懼完完整整留了下來。如果現在僅僅是陪著散步就能讓楚慈高興點的話,那簡直是無本萬利的事情。

出門的時候說好是只散一會兒步,到最後卻整整走了一個下午。

楚慈心情一直很愉快,家附近逛完了又要求去小區門口的超市,在超市里買了一袋零食,又去鮮花攤子買了點花,准備帶回家插瓶。走到小區花園的時候他還在噴泉邊上坐了一會兒,拆了包巧克力。韓越本來想催他回家,誰知剛要開口的時候,突然只聽楚慈拿著巧克力,問他:「你要不要來點?」韓越心里一熱,激動得腦子都不清楚了,坐在噴泉邊上你一塊我一塊的把巧克力分光了才罷休。

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到黃昏滿天的時候,兩人都感覺到餓了,韓越才拉著楚慈回家去做飯。

這個下午對韓越來說,簡直就像夢幻一般。

以前動不動就把他當成空氣、十句話里最多答一句的楚慈,不僅邀請韓越一起坐在溫暖的陽光下分光了一袋巧克力,還和平的聊了好一會兒天,態度友善,心平氣和。

韓越簡直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那天晚上睡覺前楚慈看了會兒碟,韓越給他倒水,順勢就坐在他身邊一起看。以前他要是敢這么做,楚慈就會一言不發的關電視走人,然後韓越再暴跳如雷的竄起來去算賬,最後弄得一片狼藉場;那天楚慈卻只瞥了韓越一眼,默默的轉頭繼續看。

韓越看他不像是不滿的樣子,就沒話找話的指著女主角問:「漂亮不?」

楚慈頭也不回,淡淡的說:「沒你漂亮。」

韓越一哽,緊接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從那天開始起韓越開始光明正大的蹭著楚慈打游戲,他用他原來那個一窮二白的新手號,每次上線就屁顛屁顛的跟在楚慈後邊,跟個小尾巴似的。楚慈打怪他蹭經驗,楚慈副本他就去做飯,久而久之相安無事,倒是公會里一道亮麗的奇景。

後來任家遠得知韓越在玩游戲的事,不由大驚:「你到現在還穿白裝?!」

「老子不會玩嘛,而且也沒時間天天練級。」

「傻逼了吧,你都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種人叫做代練?還有一個名詞叫做人民幣玩家?」

「……」

不久之後楚慈上線,出乎意料的發現韓越等級一路突飛猛進,很快沖破四十級,並神奇的擁有了好幾件極品裝備。

韓越得意的跟他炫耀:「看,老子很厲害吧,玩個游戲都如此天才。以後乖乖跟我混,老子罩你!」

那天楚慈在荒郊野外跟韓越pvp,結局是那幾件極品裝備全都易主,韓二大爺再次淪為一窮二白。

韓越嘶嘶的抽著涼氣,還安慰自己:「反正都是一家人,左手東西遞到右手,沒差嘛!」

楚慈看他那一臉憋屈的樣兒,大概覺得實在有趣,低下頭去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讓韓越突然回憶起當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傷痕,彼此交談的語氣輕快,眼神明亮。那個時候楚慈手上還沒有血,韓越也不知道自己大哥是人家的殺母仇人。他們只是在人生漫長的道路上偶然相遇,一個溫柔和善,一個一見傾心。

楚慈把電腦合上,說:「你也別心疼,等我哪天心情好了,說不定就把東西還給你。」

韓越越看他心里越癢,忍不住笑著問:「喲!那你怎么才能心情好呢?」

楚慈用大拇指點點窗外:「放風啊。」

午後散步的活動漸漸被楚慈稱作放風,韓越就是那步步盯梢的監獄頭子。只不過這個監獄頭子很悲催,不僅要幫楚慈拿衣服拎東西,還要時不時當司機,貼身佣人,外帶小跑腿的。

韓越從生下來就有保姆伺候著,這么多年來別人只有怕他,敬他,奉承他,連他爹媽都不敢十分教訓他,唯獨一個楚慈,只要一開口就能把韓越使喚得滴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