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了多久,韓越把身體緊緊蜷縮起來。

他把頭用力埋在被褥中,顫抖著,無聲的哭了。

那天任家遠瘋狂的打電話給韓越,因為楚慈本來下午就該住院的,但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來。任家遠打通上下關系、偽造病人身份、安排好一間隱秘的病房、還聯系了權威腫瘤醫生做明天的手術,這些事情沒有一件是容易的。要是韓越把住院時間給耽誤了,後邊一系列動作都要延遲,露出破綻給侯家人發現的可能性就很大,任家遠怎能不著急上火?

他坐在辦公室里連打了十九個電話都沒人接,打到第二十個的時候,他幾乎都絕望了。剛要煩躁的摔上話筒,那邊卻突然被接通,楚慈的聲音平平淡淡響起來:「喂,任醫生?」

任家遠剛要連珠炮似的問他怎么還沒來住院,突然卻覺察出一點不對:「怎么是你接電話,韓越呢?」

「……」電話那邊一片沉默,只隱約傳來陣陣喧鬧,聽起來像是車站的聲音。

任家遠聲音變了:「楚工,你要上哪兒去?韓越呢?韓越跟你在一塊兒嗎?」

「……我要走了。」楚慈平靜的說,「你最好去韓越家看看他,給他喂個水什么的。」

任家遠剎那間手腳都涼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上哪去?!你不做手術了?楚慈你不要亂來!你快點回來做手術!」

「謝謝你一直心安排手術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回去做了。我殺了很多人,不應該也不想再活下去。保守治療的話應該還能拖一段時間吧,我想自由自在的度過最後一段時間。」

電話那邊信號不大清楚,車站又亂糟糟的人聲鼎沸,楚慈的聲音幾次要淹沒在噪音中,任家遠神經質的攥著話筒,幾乎緊緊的頂著自己的耳朵:「那你要上哪去?你到底要上哪去?!」

電話那邊一片沉寂,只聽見電流微微的雜音。過了很久楚慈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輕輕的仿佛嘆息一般:「謝謝你,任醫生。」

緊接著電話就被掛斷了。

任家遠拿著話筒,在椅子上呆坐了幾秒,緊接著把電話一摔,起身奪路狂奔。

任家遠一向是個開起車來不緊不慢的人,那天從醫院開車到韓越家,中途卻連闖兩次紅燈,車尾後閃光燈響成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楚慈計劃好了的,公寓大門沒有鎖,只是虛掩著,任家遠沖進去連聲狂叫韓二,最後在卧室找到了被反綁著堵著嘴的韓越。

楚慈那皮扣實在是扣得太緊,任家遠不得不從褲兜里找出瑞士軍刀來,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皮扣割斷,把韓越嘴里的東西掏出來一扔:「楚慈上哪去了?他跑了你知不知道?!」

韓越臉上幾乎一點人氣都沒有,整個人就像一夜之間灰敗了一樣,半晌才顫抖著道:「去找,讓人去找……操他x的叫他們現在就去找!」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在歇斯底里的怒吼,連聲音都尖厲得惡鬼一般:「找不到老子一個個斃了他們!都狗日的沒用!就讓他這么走了!走了!!我叫這幫白吃飯的在小區里整天盯梢是為了什么?!有什么用!!」

任家遠猛的一避,韓越把床頭櫃一腳踢翻在了地上。

嘩啦一聲巨響,各種各樣的擺設撒了滿地都是,其中一副銀質相框在地攤上翻滾兩圈,露出正面來。

照片上的韓越和楚慈並肩站在小區的花園前,背景是噴泉和草地。韓越滿面笑容,一只手搭在楚慈肩上;楚慈臉色淡淡的,神情卻很安詳。

韓越氣得眼底一片血紅,抄起那相框就往牆上狠狠一砸。嘩啦一聲水晶鏡面四分五裂,他沖上去把照片摳出來,刷刷兩下撕成碎片,又往地上狠狠一摔。

任家遠被他這發狂的樣子嚇呆了,剛要躲到一邊,卻只見韓越就像突然被抽掉了發條一樣,捂著臉緩緩的跪倒在地上。

他身體劇烈的顫抖著,肩膀尤其抖動得厲害。盡管他竭力掩飾,任家遠卻仍然能聽見那壓抑而痛苦的嗚咽。

雖然聲音十分低啞,卻給人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任家遠被嚇呆了,半晌才慢慢走過去,手足無措的站在韓越身邊。

「我這樣愛他,背叛所有人保護他,為了他高興什么都願意做,到頭來他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任家遠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默默的站在一邊。

「只要我找得到他,只要我找得到他!」

韓越的聲音夾雜著極度的痛苦和哽咽,聽起來含混不清,其中的凶狠卻讓人從脊椎里竄起戰栗的寒意。

「只要我找得到他,我一定……我一定要……!」

任家遠打了個寒顫:「韓越你,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現在主要是找楚慈上哪去了,他沒有證件,應該跑不遠,除非他找什么人幫忙。你快點想想,他有可能去找誰?有可能上哪兒去?」

韓越被任家遠連推好幾下,突然猛的一個激靈,眼神慢慢恢復冷靜,好幾秒鍾之後突然說:「裴志。」

「什么?」

「他要是誰都不找就罷了,一旦找人幫忙,肯定是去找裴志。」韓越一個箭步沖過去找手機,卻偏偏找不到自己手機在哪,任家遠見狀慌忙把自己的手機摸出來遞給他:「我剛才打電話給你是楚工接的,他一定把你的手機帶走了!」

韓越雙手顫抖著奪過手機,幾下撥通手下的號碼,劈頭蓋臉厲聲問:「喂,人呢?狗日的人都跑哪去了?楚工跑了你們知道嗎?!」

電話那邊大概戰戰兢兢的答了句什么,韓越的聲音幾乎就是在吼了:「散步?!他跟你們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我什么時候放他一個人出去散過步?!現在人丟了你們知道嗎,人丟了!跑了!狗日的我真想把你拖出去斃了!」

電話那邊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了什么,韓越狂吼著打斷了他:「立刻去給我找裴志!不管裴志在干什么,找到他立刻把他叫過來見我!現在立刻聯系各大火車站長途汽車站,不管用什么辦法都給我把楚工找出來!現在,立刻!!」

他把手機狠狠一摔,手機在床墊上彈了好幾下,差點掉到地上去。

任家遠本來想勸韓越別這么大動干戈,就算找人也得偷偷的找,這么大動作的搜索肯定會被侯宏昌他們家人發現。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只見韓越頹然坐倒在床邊上,用手緊緊捂住臉,猛然一下嚎啕痛哭起來。

那聲音太過悲傷絕望,與其說是在哭,倒不如說是野獸瀕死前憤怒的咆哮。

讓人聽著,實在膽戰心驚。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臨更新前突然斷網,害得俺等到現在,當地時間都三點多了,zzzz……zzzz……

53

由北往南

接下來的兩天,所有消息對韓越來說都是打擊性的。

首先裴志根本不知道楚慈逃走的事情,迫於家族壓力他這段時間一直呆在外地,甚至對楚慈在墓園被韓越抓住的事情都不清楚。

其次是韓越搜遍了半個城市都沒找到楚慈的蹤跡,他可能已經搭乘長途汽車離開了北京,去向不明。人海茫茫之中要找到一個刻意隱藏自己行蹤的人,這又談何容易?

最後就是韓越大肆搜索楚慈的消息終於漏了出去,這段時間來的秘密也隨之曝光。司令夫人簡直氣得發狂,連一點風度都不顧了,直接坐車去韓越那套公寓里大鬧一場,還把他家都給砸了。

韓老司令撐著病體過去阻止,趕到的時候只見韓越跪在地上,司令夫人指著他大哭大罵:「我沒生你這么個不孝順的兒子!自己的大哥被人害了,你還庇護那個害人的!你發瘋了還是怎么的,胳膊肘盡往外拐!他就算開車撞死了人他也是你親生的大哥啊,結果你倒是把別人的命看得那么值錢!你真是腦子出毛病了啊,你瘋了你!」

韓越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任憑他媽說,任家遠手足無措的站在邊上,想勸又不敢勸。他額頭上頂著老大一個烏青的包,看上去頗為滑稽,那是司令夫人摔東西的時候砸的。

韓老司令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去,一把拉住司令夫人:「你在這丟什么人!」緊接著回頭叫警衛員:「把她給我送回家去!」

司令夫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大兒子被殺了,二兒子腦子壞掉了,你都不管的?你都不管啊?你還是不是人啊你……」

「夠了,你嫌不嫌丟人!當初要是按我說的那樣讓老大去坐幾年牢,現在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生的兒子,憑什么讓他去坐牢?我看誰敢讓他坐牢!」司令夫人一把推開韓老司令,沖過來指著韓越,痛心疾首的叫道:「去給我找,找到那個姓楚的就判他死刑!老大的命不能就這么算了,我要他全家給我兒子償命!」

韓越突然抬頭看著他母親,低聲道:「媽,人全家幾年前就已經給咱們家償過命了。」

司令夫人一愣,韓老司令趁機沖上去架起她,和警衛員一起把她拉出門外。

任家遠松了口氣,趕緊把韓越從地上拉起來,心有余悸的道:「幸虧我偷偷打了韓司令的電話!呼,我頭上是不是腫起來了,真他娘的疼……」

韓越擺脫他的攙扶,因為一直跪著造成小腿酸麻,他踉蹌了一下,頹然跌坐在沙發上。

「其實我媽說得對。」韓越苦笑一聲,聲音中充滿了自嘲:「為了保護他我甚至連被殺的老大都不顧了,連我親娘的意願都不顧了,這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東西。我媽其實罵得對,你不該把我爸叫來的。」

任家遠說:「你這么說我不贊同。古代還有句話呢,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韓強撞了人家兩條命,這在古代能一點事情都沒有?你沒看那武俠小說里寫大俠殺貪官,把貪官的頭吊在城牆上示眾,滿城百姓都叫好,有哪個扯著律法要把大俠抓起來殺頭的了?你別說那都是小說里虛構的東西,那反應了普通人最朴素最現實的善惡觀。當然我不是說韓強是貪官,我只是不贊同你媽的觀點罷了。在這件事情上,我比較贊同你爸。」

「我爸早就讓我把楚慈放了,可是我……」韓越用力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我那樣盡心機想保住他的命,只要有可能我恨不得代他給侯宏昌那些人償命,結果呢?結果他就這么把我的心血放在地上踩!他自己非要往那條不歸路上走!」

嘩啦一聲巨響,韓越順腳踢飛了地上一個保溫瓶。

那不銹鋼瓶子猛的撞到牆上,又哐當一聲掉到地上,滴溜溜滾了一圈。

「我簡直沒法想象!他有可能已經病發了,沒有葯!有可能他已經被什么人抓住了,被他們生不如死的折磨然後送去槍斃!他有可能沒錢沒身份,被什么人騙了搶了,出現各種意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一想到這個就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一閉眼就看見他全身是血的躺在那里,那感覺簡直折磨得我要發瘋!」

韓越重重一拳捶在沙發上,聲嘶力竭的怒吼:「他就是想讓我一輩子都不得安寧!他就是再把我往絕路上逼,往絕路上逼!」

任家遠心驚膽戰。

他想安慰韓越兩句,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實際上來找韓越麻煩的不僅僅是司令夫人,還有好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