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笑容,道:「我不教你這個,我這里有幾本醫書,你們拿回去看吧,若有不懂之處,先圈下來,明日我講給你們。」
鍾琪和肖榮接過他的書,面露喜色,重重地點頭道:「好!」
「記得不准叫我師父。」
「知道啦。」
兩個嘰喳不停的孩子終於心滿意足,結伴踏上回家的路。他們離去後,醫館里便只剩下狄冬青一人,徹底被沉默籠罩。
夜色已深,外面的街道寂寥無聲,就連融雪滴下屋檐的聲音也變得清晰可聞。
他在這里度過了幾個無眠之夜,身邊沒有熟悉的呼吸,靜謐好似無人幽谷,反倒使他難以入睡。
今夜他依舊沒有睡。
不過今夜他無需忍受靜謐,他手中的瓶罐相撞,擊出許多短促的聲響。
這些天來他為人瞧病,攢下不少天香草熬制的丹葯,他將它們按照葯性葯狀劃分出來,挑揀出一些,用瓶子仔細裝好,隨後又把鍾琪送來的糖一並裝入其中。
夜晚還長,他要去見師父一面。
地圖是誰留下的,是瞿影還是別人,已不重要。只要它通往的地方是監牢,便足夠了。
最後,他鋪開紙,提起筆,想要寫點什么。
他端坐於書案前,再次被靜謐籠罩,燭火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陰影將他的身形襯托得更加渺小。
渺小的軀殼之中充塞千言萬語,幾乎要將他撐破,可他的手卻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他的筆實在懸了太久,墨跡順著筆尖滴落,沾在紙上,濺出一個漆黑的印漬,將潔白平整的紙面染皺,染臟。
筆尖也隨之垂落,落在印漬的旁側。
他將信小心翼翼地折起,與葯瓶一起納入袖中,而後吹滅燈燭,轉身出門,獨自步入夜色中。
第138章路遠莫致(六)
獄中的夜色是破碎的,小窗上鑲嵌的鐵欄將月影切割成許多碎片,破碎的月光鑽入冰冷銹蝕的欄桿,一塊一塊地灑在地面上。
盧正秋眯起眼睛,望著那些蒼白而明亮的碎塊發呆。
地面很干凈,時常清掃,房間中有床榻也有桌椅,甚至還擺著筆墨紙硯,若不是隨風飄來的鐵銹的味道,這里幾乎像是一間安靜舒適的書房。
這份整潔得益於姒玉桐的囑托,關押盧正秋並不是她的主意,而是本人的請求,所以她並未將盧正秋當做罪犯,她希望他在囹圄中能好過一些。
盧正秋並不好過。
預料外的仁慈像是尖刀,割裂他的尊嚴。在羽山他曾呆過更加嚴酷的地方,而在遙遠的過去,他經歷過比這更殘忍的折磨。但過往的遭遇沒有一次令他如此坐如針氈。
他本不必如此,他曾是魔教最無情的殺手,他本可以活得更冷酷些。是他親手在空無一處的心里安放了情愫,若情愫是病根,他早已病入膏肓。
相較之下,身體的痛苦實在不值一提。忍耐是他的強項,他在寒冷中屏息凝神,安靜地等待著,等待漫長的殘喘結束,生命從病軀中解脫的時刻。
他聽到敲擊牆壁的聲音。
隔壁的牢房里是南晏七,他沒有理會,可敲擊聲愈發密集,伴隨著輕佻的語聲:「你既然都來陪我了,卻不同我說話,難道打算悶死在這里嗎?」見他不答,索性提高了聲音,「別裝了,你在小鬼面前能言善道的樣子,以為我沒見過嗎?」
許久之後,他發出一聲嘆息:「既已塵埃落定,還有何話要說?」
牆壁對面的聲音一滯:「塵埃落定是什么意思?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快點告訴我。」
「我的打算早就當眾說過了,你該不會沒聽到吧。」
很快,輕叩牆壁的聲音轉變為重擂:「喂,你該不會真的准備伏法認罪吧?」
盧正秋道:「當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