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但在取下名字的那一刻,欲望的種子便已生根發芽。
南晏七說,既然僥幸活下來,便要一直活下去,嬉鬧人間,藐視蒼生,豈不快哉。
他的心里生出欲望,便生出了弱點。
一念成痴,一語成讖。
「夏啟淵許諾給南晏七的,並不是功名利祿,而是當自己垂老之後,便將幽熒的元神徹底讓渡於他。」
狄冬青駭然不已:「他甘願將自己奉獻給幽熒嗎,簡直是瘋了。」
盧正秋淡淡道:「他想要像夏啟淵承諾的那般,以凡軀成神,不枯不朽,永世長存。」
狄冬青只是搖頭:「就算不枯不朽,他已不再是自己了啊。」
盧正秋卻嘆道:「他自己本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世上本來就沒有他的位置。」
狄冬青無言以對,他望向師父黯然的神色,像是被一陣陌生的哀悵填滿喉嚨。
因為天地太過浩渺,而凡人太過孤獨。
無根的浮萍,寧願委身惡鬼,墮入黑暗,也要求得一個歸處。
盧正秋的神色變得黯然,因為南晏七便是他的一部分,他們是如此相像,好似一個人投下的兩條影子。一塊浮萍上的兩朵花莖。
現在,他的一部分已被他徹底拋棄,埋葬。
作為報應,他也終將面臨死亡,比伏在水畔的狡狼更孤獨,比沉落水底的枯骨更孤獨。
他喃喃道:「其實教主的承諾本是許給我的,倘若我沒有背叛魔教,成為下一個夏啟淵才是我的歸宿。糾纏我的寒毒,便是我體內留存的幽熒殘魂,我花了九年的功夫,甚至化出元神與它相抗,都沒能將它驅走,或許有朝一日,它還會再一次吞噬我……」
掠過山間的風使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但狄冬青很快靠近,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道:「我絕不會讓師父被別人搶走的,魔教也好,神明也罷,我統統不管,你的歸宿就是我。」
盧正秋一怔,道:「傻孩子,我已在你身邊了。」
狄冬青搖頭道:「還不夠,我一定要找到將殘魂徹底鏟除的法子,首先要粉碎魔教的陰謀,然後拿到風廷堅留下的半本醫譜……」
青年人語氣迫切,眼中閃著希望的火。
盧正秋再度露出詫色,他又一次被這火苗溫暖,比起漫長而孤寂的永生,他只想要在這人身邊繾綣片刻,哪怕就此灰飛煙滅,也心滿意足。
原來他的欲念竟如此簡單。
他微微一笑,在冬青肩上輕拍,道:「還好夏啟淵早已放棄了我,轉而去尋找其他人。」
狄冬青問:「對了,現在夏啟淵打算怎么辦?魔教的人原就不多,莫非他會選擇妖弦?」
盧正秋搖頭道:「卓英憐的資質不足,也並無意願,我想夏啟淵不會選擇她。岳百羽本是他的目標,但被我們中途救下,我想,接下來,或許是天星……」
「天星,難怪他要擄走天星!」
狄冬青的腦海中閃過冷鉤歇斯底里的神情,和婆婆畫中那張天真的臉龐重疊在一起。
「師父說得對,我們的確應當去五溪,那里或許還藏著拯救天星的法子。」
*
即便是冬蟲也有夢境。
那一晚,盧正秋夢見溶洞邊的情形,五溪婆婆向他走來,臉上浮起神色卻不是微笑,而是憤怒。
婆婆眉心緊鎖,臉頰上的皺紋盤結糾纏,五官因為憤怒而扭曲,仿佛在質問一切禍端皆由你而起,你為何還有臉活著。
顫抖的指尖指向那一片墳冢,仿佛在說那里埋葬的人本該是你。
下一刻,他便真的躺在墳冢之中,聽到身體漸漸腐朽的聲音,螞蟻啃食他的面頰,吸食他的血肉,鑽入他的骨髓,將他從內而外蠶食一空。他透過陰濕的泥土縫隙,望見狄冬青的側影,深深地向他望了一眼,而後便轉身離去,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