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看,老師教學生,總歸是要留一手的。」
天星仰著頭,怔怔地凝著對方。
沈昭雲的手臂已染成一片鮮紅,稠血順著指縫淌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臉上。
他聽見沈昭雲的聲音顫抖著,過往從容慵懶的聲線此刻聲嘶力竭,拼命擠出戲謔的口吻:「怎么樣,想不想改投師門,拜我做師父,從此當我的徒弟?」
他執拗地搖頭,從喉嚨深處發出嘶聲:「你放開我……」
「不放,小孩子就該聽服大人管教。」
兩人正僵持著,黑貓從石縫里現身,小心翼翼地踱到沈昭雲的身邊,擺動腦袋,磨蹭他傷痕累累的手背。
鮮血淋漓的五指微微勾動,顫抖著抬起,輕輕撫上黑貓的頭頂。手心觸到松軟的毛,是貨真價實的動物皮毛,一下一下地扎著掌心,全然不像是擬變的模樣……
一滴血不慎沾入黑貓的眼睛,後者瑟縮起脖子,揮起前爪,在沈昭雲手背上抓撓。
沈昭雲不禁低呼,想要抓住黑貓的身子,然而,後者綳緊肩背,從他的掌心滑開,轉身逃遠了。
沈昭雲呆楞在原地。
卓英憐笑聲從遠處傳來:「沈大人啊沈大人,縱使你英明神武,又有什么用呢?很遺憾地告訴你,你方才舍命救的,根本不是息壤化形,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野貓而已。」
第196章山河未老(八)
轉眼間,黑貓已順著牆底溜出院子,沒了蹤影。
沈昭雲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他的手心還殘留著動物毛皮的觸感,事實確鑿,毋庸置疑,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被這樣一個簡單的謊話蒙騙。
正所謂關心則亂。
他提聲質問道:「息壤究竟在何處?」
卓英憐只是報以嗤笑,他下意識地轉過身,視線在方才的亂石堆中搜尋。
天星怎會放過如此良機,當即從他的手底掙脫,骨碌著翻過身,從側面撲向他。
沈昭雲猛地一驚,但為時已晚,天星已騎在他的身上,將他壓到在地,鉗子似的一雙手扼住他的喉嚨。
「天星……你……」
他試圖開口說話,卻只能發出低啞的囈語。
窒息感使他頭昏目眩,仿佛有千鈞的石頭擠壓胸口。他的視野愈發稀薄,像是被卷入漩渦激流中,周遭的一切迅速變暗,飛快地離他遠去。
遠處隱約傳來狄冬青的聲音,似乎在呼喚他的名字,但他已分辨不清,他的耳朵像是浸在水里,陣陣嗡鳴蓋過了其余的響動。
他的手指鮮血淋漓,已經沒有辦法握緊拳頭。
這樣一雙虛弱的手,要如何才能完成救命恩人的遺托。
他在江湖徜徉半生,自命不凡,到頭來,卻連一個小孩子都保護不了。
五溪人的犧牲,注定要在最後時刻付諸東流嗎?凡夫俗子們前仆後繼,以命為祭,以身作火,卻仍舊敵不過冥冥天意嗎?
看來,他再也沒有臉面去喝長風閣的酒了。
闊別數載的酒香,仿佛還縈繞在唇齒間,留下淡淡的熱意。
藏在眼窩中的眸子愈發黯淡,瞳孔中的光芒被眼瞼的陰影所取代。
終於,他的雙眼徐徐閉上。
天星也終於松開他的脖子。
在少年人的眼中,沈昭雲已如一灘爛泥般倒在血泊里,一動不動,甚至無需他再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