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圓凳坐到他面前,右手手掌撐在膝頭,傾身覷著他低垂的臉,笑嗔著勸道,「這位爺,你既都給了我這面子喝下了第一口葯,不如索性就一鼓作氣將整碗全喝了吧。」
「等等再喝。」傅凜雙手捧著葯碗,使勁清了清嗓子,又無端地咳嗽了幾聲。
葉鳳歌以為他嗆著了,趕忙伸手拍拍他的背替他順氣。
「你方才說,你師父親手帶大了你,」傅凜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長睫,口中叼著那小匙,含含糊糊問道,「所以她想要表達對你的疼愛時,就會親親抱抱?」
不知他為何又忽然提起這一茬,葉鳳歌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是這樣沒錯。怎么了?」
「那你不也常說我是你親手養大的?」傅凜沒有看她,只是若無其事地將小匙放回葯碗中,語氣是就事論事般的冷靜坦然。
「你怎么從來沒有……表達過你的疼愛?」
坐在他面前的葉鳳歌僵住,宛如石化般一動不動,只是瞪著他。
今日立冬,午後的冬陽蒙茸綿軟,慵懶舒緩地透窗而來,無聲迤邐地鋪開一室曖昧光暈。
這光暈似在主屋寢房四圍罩了與世隔絕的結界,安靜得讓葉鳳歌聽不見一丁點兒來自外頭的聲音。
她只聽到「砰砰砰砰」的狂亂心音,也不知那聲音是從哪里冒出的。
慢慢的,她秀氣的耳尖開始泛起滾滾紅浪,一路向脖子根蔓延而去。
素日里靈動慧黠的眼眸遲緩地向下略略掃過,正正瞧見傅凜低垂的眼睫止不住地輕輕顫著。
就那么若有似無地撲扇撲扇,揮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微瀾。
混亂的恍惚中,葉鳳歌心中響起一句沒頭沒腦的喟嘆
真像他送給她的那個小蝴蝶花鈿啊。
「我是說,擇日不如撞日,」傅凜清了清嗓子,徐徐抬起頭,一本正經地道,「你也……表達一下?」
第二十八章
小時傅凜幾乎只要出門見風必會高熱卧床,因此在臨川傅宅的那些年,他沒能與族中同齡人一道進家塾、考書院,甚至連正經開蒙都沒有,只能等到家中叔伯姑姑或年歲較長的同輩堂兄姐們誰得了空,才會去他房里教他讀書識字。
所以他在被送到這里來之前,一個同齡玩伴都沒有。
被送到桐山這座宅子來後,他終於有了第一個伙伴葉鳳歌。
到了第二年年尾,遠在臨川的傅老太君考慮到傅凜已近十二歲,再不規規整整讀書怕真要廢了,這才從就近的桐山城里請來裴先生做他的西席。
而裴先生的小兒子裴瀝文作為傅凜的伴讀,就成了他的第二個伙伴。
雖傅凜對裴瀝文遠不如與葉鳳歌那般親近,但裴瀝文並不計較,對傅凜可謂掏心掏肺。
別看如今裴瀝文一副斯文可靠的樣子,十來歲時也是個皮猴子般的欠揍小少年。
傅凜記得裴瀝文剛來做伴讀的頭兩年里,時常因為欺負鄰居家的小姑娘而被裴先生狠狠教訓,隔天到這里來後還會被罰抄書。
這樣的情形似乎持續了很久,久到那時對人對事很少有好奇心的傅凜都忍不住疑惑,「為什么明知裴先生會打你罰你,還總要去招惹隔壁小姑娘?」
那時裴瀝文捏著自己抄書到猛打顫的胳臂,嘿嘿嘿笑得神秘極了,「你不懂,小姑娘氣嘟嘟紅著臉跺腳咬牙的樣子,可有意思了。」
寧願被打被罰,也偏要屢教不改地去隔壁欺負人,就為看人家「氣嘟嘟紅著臉跺腳咬牙」的樣子
因為這事,傅凜一度覺得裴瀝文有點缺心眼兒。
畢竟當年的他實在想不出這事哪里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