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了我就走?」
「呵呵,哪有,只是袁小姐變成了杜夫人,而我們這番落魄模樣也實在不堪,雲泥之別便各自雲為雲,泥作泥也是甚好。」
袁安琪搖著頭笑,走到譚跟前,點點她嘴尖:「你說的這都是什么話?跟我這么見外嗎?」隨即又嘆了口氣:「我這杜夫人做得也是迫不得已罷了,昔日都是我最不放眼里的追求者現在……哎!只是上次計劃破敗,父親在戴江軍那邊失了勢,又眼見日本在中華占了主控,而上海的杜氏又是汪衛的手下,為了我前途不至太慘才要我嫁過來……」
她見二人表情漠然,便又轉了話鋒:「你們呢?都好嗎?上次走散後聽說梅娣眼睛……還受了挺嚴重的傷,你呢?沒事嗎?」
譚沒來得及答,坐在車上的梅娣對著黑暗咯咯笑了兩聲,不陰不陽道:「袁小姐嫁了人心思還這么多?姐姐自是身體健康,有神保佑的,我也沒什么,不就瞎了,瘸了,成了個殘廢嘛!你都在酒館里聽我們唱了那么許久,再看不出來這點可是你也瞎了?」
袁安琪笑容一僵,苦笑:「對不起,不該提你傷心事。我是在酒館里認出你們來,可我也一直不敢叫你們,怕你們見了我就要跑……但你們知道,我也從來沒想著害你們。只是這么多年,沒想著去治治嗎?興許情況還沒那么糟。」
「呵呵比不過你大小姐,我們沒錢,活著就算不錯了。」梅娣譏笑一聲,倒有些悲涼,譚不禁回頭看他一眼。
袁安琪又道:「我倒是認識幾個日本醫生,如果真是缺錢,我也可以贊助一點。」
譚鞠了一躬道:「謝謝你了,袁小姐,你的好意我和弟弟都領了。只是我和梅娣都不是那種無功受惠的人,而且,梅娣的眼疾和腿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贊助和醫治能解決的。天氣涼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說完,她轉身上車,沒有一點留戀,騎著三輪就走,茫茫黑夜里,只有後座那一角紅衣飄揚,暗潮紅涌,車上的人轉過來頭來,一模一樣的臉,眼睛平靜,浸在黑夜里,如入井不見底,泛不起半點漣漪。
穿過繁華主街,是塊三不管的公共租界,姐弟二人就住在里頭一處弄堂里,狹窄巷弄的貧民區,黑色薄瓦,赭紅外牆,簡陋破敗,戶戶如蟻居,陽台還橫著晾衣竹竿以示領空,這幾天陰冷,連續下雨,濕氣憋在牆縫地板久久散不出,一股子潮腥味兒。
譚把梅娣抱上樓,二人熱了點糊糊粥喝了,窩在被里抱著取暖。
平日里,弟弟縮在姐姐懷里會說一點笑話,姐姐也會趴在弟弟耳邊唱一首小曲,然而今天二人倒是格外沉默。
梅娣看不見他姐姐的表情,只得亂眨眼,摸索他姐的手問:「你在想那個袁安琪?」
譚笑了搖頭:「倒不是她,而是她說的話,我其實這些年也一直在想……給你治眼睛和腿的事,如果袁安琪能資助點錢,介紹個靠譜的醫生,說不定做個手術或者上點葯能好點也不好說。「
「別傻了,姐姐,她不過隨便說說,即使她肯出錢,也都是她那個丈夫家的,也不過是些給日本人做漢奸得來的錢,我不稀罕!你也不許惦記著,聽到沒!」
譚摟住梅娣:「你討厭她我也不同她親近,只是再也沒人討厭錢罷了。你說人家是漢奸,那些其他賣唱賣藝的看我們又何嘗不是?咱還穿了那小日本的衣服唱他們的調調呢!」
梅娣笑了,摸索她姐姐的面、耳、眼,唇,找到一處,吻一處:「姐……我看不見了,倒覺得心里明朗了許多,別人怎么看,又怎么想我們,我一概不理,什么天下世人,咱們不是他們的角兒,咱們是自個兒的角兒,是互相的角兒,我只要每天同你呼吸吃飯、共床同眠,撫你手指溫度……這就夠了,富貴還是窮苦,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同。」
譚心頭五味,不知是暖還是苦,是痛還是甜,只得摟住梅娣,也去回吻他:「你到底長大了。」
「好像我以前多幼稚似的!」
「難道不是嗎?」
「那我也只在一件事上幼稚。」
「什么?」
「要你。」
梅娣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