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本來已經很高大,但這人站在門口,卻幾乎將整個門都擋住。
萬世遺已經很高了,但也得抬起頭,才能看到這人的面目。
這人滿臉虯髯,一身白衣,腰里系著一尺寬的牛皮帶,皮帶上斜插著把銀鞘烏柄的奇形彎刀,手里還端著杯酒。
酒杯在他手里,看來並不太大,但別的人用兩只手也未必能捧得住。
雲在天搶先走過去,賠笑道候:「三老板呢?」
虯髯巨漢道:「在等著,客人們全來了么?」
無論誰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都難免要被嚇一跳,他第一個字說出來時,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雲在天道:「客人已來了三位。」
虯髯巨漢濃眉挑起,厲聲道:「還有三個呢?」
雲在天道:「只怕也快來了。」
虯髯巨漢點點頭,道:「我叫公孫斷,我是個粗人,三位請進。」
他說話也像是「斷」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往往全無關系,根本聯不到一起。
門後面是個極大的白木屏鳳,幾乎有兩丈多高,上面既沒有圖畫,也沒有字,但卻洗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萬世遺他們剛剛走進門,突聽一陣馬蹄急響,九匹馬自夜色中急馳而來。
到了柵欄外,馬上人一偏腿,人已下了馬鞍,馬也停下,非但人馬的動作全部整齊劃一,連裝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樣。
九個人都是束金冠,紫羅衫,腰懸著長劍,劍鞘上的寶石閃閃生光;只不過其中一個人腰上還束著紫金帶,劍穗上懸著龍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
九個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這人更是長身玉立,神采飛揚,在另外八個人的峰擁中,昂然直入,微笑著道:「在下來遲一步,抱歉,抱歉。」
他嘴里雖然說抱歉,但滿面傲氣,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他連半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九個人穿過院子,昂然來到那白木大門口。
公孫斷突然大聲道:「誰是慕容明珠?」
那紫袍金帶的貴公子,雙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公孫斷厲聲道:「三老板請的只是你一個人,叫你的跟班返下去。」
慕容明珠臉色變了變,道:「他們不能進去?」
公孫斷道:「不能!」
跟在慕容明珠左右的一個紫衫少年,手握劍柄,似要拔劍。
突見銀光一閃,他的劍還未拔出,已被公孫斷的彎刀連鞘削斷,斷成兩截。
公孫斷的刀又入鞘,說道:「誰敢在萬馬堂拔劍,這柄劍就是他的榜樣。」
慕容明珠臉上陣青陣白,突然反手一掌摑在身旁那少年臉上,怒道:「誰叫你拔劍?還不給我快滾到外面去。」
這紫衫少年氣都不敢吭,垂著頭退下。
萬世遺覺得很好笑。
他認得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被他逼著喝酒的那個人。
這少年好像隨時隨地都想拔劍,只可惜他的劍總是還未,就已被人折斷。
轉過屏風,就是一間大廳。
無論誰第一眼看到這大廳,都難免要吃一驚。
大廳雖然只不過有十來丈寬,簡直長得令人無法想象。
一個人若要從門口走到另一端去,說不定要走上一兩千步。
大廳左邊的牆上,畫著的是萬馬奔騰,有的引頸長嘶,有的飛鬃揚蹄,每匹馬的神態都不同,每匹馬都表現得栩栩如生,神駿無比。
另一邊粉牆上,只寫著三個比人還高的大字「萬馬堂」,墨漬淋漓,龍飛鳳舞。
大廳中央,只擺著張白木長桌,長得簡直像街道一樣,可以容人在桌上馳馬。桌子兩旁,至少有三百張白木椅。
你若未到過萬馬堂,你永遠無法想象世上會有這么長的桌子,這么大的廳堂!
廳堂里既沒有精致的擺設,也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卻顯得說不出的庄嚴、肅穆、高貴、博大。無論誰走到這里,心情都會不由自主的覺得嚴肅沉重起來。
長桌的盡頭處,一張寬大的交椅上,坐著一個白衣人。
究竟是怎么樣一個人,誰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沒有別人的時候,他還是坐得規規矩矩,椅子後雖然有靠背,他腰干還是挺得筆直筆直。
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那里,距離每個人都那么遙遠。
萬世遺雖然看不見他的面貌神情,卻已看出他的孤獨和寂寞。他仿佛已將自己完全隔絕紅塵外,沒有歡樂,沒有享受。
沒有朋友。
難道這就是英雄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他似在沉思,卻也不知是在回憶昔日的艱辛百戰,還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
這么多人走了進來,他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
這就是關東萬馬堂的主人?
現在他雖已百戰成功,卻無法戰勝內心的沖突和矛盾。
所以他縱然已擁有一切,卻還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寧和平靜!
雲在天大步走了過去,腳步雖大,卻走得很輕,輕輕地走到他身旁,彎下腰,輕輕他說了兩句話。他這才好像突然自夢中驚醒;立刻長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請,請坐。」
慕容明珠手撫劍柄,當先走了過去。
公孫斷卻又一橫身,擋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明珠臉色微變,沉聲說道:「閣下又有何見教?」
公孫斷什么話都不說,只是虎視眈眈,盯著他腰懸的劍。
幕容明珠變色道:「你莫非要解下這柄劍?」
公孫斷冷然慢慢地點了點頭,一字字道:「沒有人能帶劍入萬馬堂!」
慕容明珠臉上陣青陣白,汗珠已開始一粒粒從他蒼白挺直的鼻梁上冒出來,握著劍的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公孫斷還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著他,就像是一座山。
慕容明珠的手卻已開始顫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劍。
就在這時,忽然有只干燥穩定的手伸過來,輕輕按住了他的手。
慕容明珠霍然轉身,就看到了萬世遺那仿佛永遠帶著微笑的臉。
萬世遺微笑著,悠然道:「閣下難道一定要在手里握著劍的時候才有膽量入萬馬堂?」
「當」的一響,劍已在桌上。
一盞天燈,慢慢地升起,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桿上。
的燈籠上,五個鮮紅的大字:「關東萬馬堂。」
紫杉少年們斜倚著柵欄,昂起頭,看著這盞燈籠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關東萬馬堂,哼,好大的氣派。」
只聽一人淡淡道:「這不是氣派,只不過是種訊號而已。」
旗桿下本來沒有人的,這人也不知什么時候,忽然已在旗桿下,一身白衣如雪。
他說話的聲音很慢,態度安詳而沉穩。
他身上並沒有佩劍。但他卻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幾位劍客之一,「一劍飛花」花滿天。
紫衫少年倒顯然並不知道他是誰,又有人間道:「訊號?什么訊號?」
花滿天緩緩道:「這盞燈只不過要告訴過路的江湖豪傑,萬馬堂內此刻正有要事相商,除了萬馬堂主請的客人之外,別的人無論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來。」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來呢?」
花滿天靜靜地看著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腰懸的劍。
他們的距離本來很遠,但花滿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劍,隨手一抖,一柄百煉金鋼的長劍忽然間就已斷成了七八截。
這少年眼睛發直,再也說不出話來。
花滿天將剩下的一小截劍,又輕輕插回劍鞘里,淡淡道:「外面風沙很大,那邊偏廳中備有酒菜,各位何不過去小飲兩杯!」
他不等別人說話,已慢慢地轉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們面面相覷,每個人的手都緊緊握著劍柄,卻已沒有一個人還敢。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又聽到身後有人緩緩說道:「劍不是做裝飾用的,不懂得用劍的人,還是不要佩劍的好。」
這是旬很尖刻的話,但他卻說得很誠懇。
因為他並不是想找麻煩,只不過是在向這些少年良言相勸而已。
紫衫少年們的臉色全變了,轉過身,已看到他從黑暗中慢慢地走過來。他走得很慢,左腳先邁出一步後,右腳也跟著慢慢地從地上拖過去。
大家忽然一起轉過頭去看那第一個斷劍的少年,也不知是誰問道:「你昨天晚上遇見的,就是這個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