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 北府難為兵(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589 字 2021-06-16

沈哲子也不得不跟在庾懌身後,每天都要在宴會上將庾懌這壯舉講述多次。這也是老爹沈充跟庾懌計劃的一部分,要制造輿論壓力,倒逼朝廷承認庾懌的功勛,並且為沈家洗脫從逆之嫌。

連續多日的造勢,誠然將庾懌個人的聲望推到一個極點,作為這個傳奇故事大反派的沈充也獲益匪淺。不負恩義,大器能容,幡然醒悟,赫然已有國士之風。

雖然自己也親力親為營造聲勢,但對於時人堪稱吊詭的審美意趣,沈哲子也實在理解無能。這故事中兩個主角,一個擅離職守,一個造反未遂,居然都成了意趣高潔、堪匡危扶難的高士!

大概一個時代,總有其獨有的時代特色標簽。但歷數幾千年歷史,東晉時代的風雅無疑是最不合時宜的。

譬如此前戍守北地並州的名將劉琨,其時北地淪陷神州動盪,劉琨孤軍以守飛地,其中艱辛可想而知。時人稱贊劉琨最多談起不是其如何左支右絀,如何苦心孤詣,如何苦苦維持,反而是那所謂的吹笳退敵。

誠然這樣的故事風雅、智謀、傳奇兼具,但言必稱之,只有身在當下,才能讓人感到這種風氣如何讓人心寒。看到那些家伙說得興高采烈,恨不能以身代之,仿佛劉琨在北地經營只是每天訓練鼓吹班子,其余諸事不問。

沈哲子在不同宴席上聽過幾次後,心里便暗暗決定,等到日後自己得以執掌大權,哪個腦殘王八蛋再說這種事情,就讓他吹著胡笳去北伐,看看能不能感動那些胡虜收復神州。

雖然心內憤慨,但眼下也不得不借重這種風潮。因為只有如此,才能獲得此行的正當性,繼而獲得合法性,最終演變成定論的事實。

在吳縣逗留幾天後,再上路時,隊伍的規模又擴大幾分。下一站,便是僑人聚集的晉陵。

晉陵地屬徐州,距離有北府之稱的京口已經不遠。而徐州正是沈哲子預想中要給老爹謀求的方鎮備選之一,因此便打起精神想仔細觀察此地風物人情。

可是一俟進入晉陵地域,沈哲子才現他把事情想得有點簡單。

如果說吳郡尚是一副豐耕水鄉畫面,只是失於豪族圈地自肥。那么晉陵左近完全可以稱得上四野荒蕪,溝壑泛濫,雜草叢生,往往要走出很遠的距離,才能看到田野開墾的痕跡。而這些開墾的荒地,也大多集中在拔地而起的塢壁附近。

如果說田地開墾不足是因為南渡時間太短,尚沒有完全鋪開。那么在這里也沒有看到大批居無定所的流民,便讓沈哲子百思不得其解。

待找到知情人一打聽,沈哲子才知道,南渡之人雖然多,但其中相當大的一部分各有宗族,或是依附大宗。而地方官府或是為了防止動盪,或是出於各自利益,也都鼓勵那些大宗接納或是強擄散落的流民收為蔭戶。至於剩下的一部分,則被嚴力約束在舊吳軍屯范圍內,禁止四處游盪。

而這里的宗族勢力之復雜,也遠沈哲子的想象。其中徐兗籍僑人最多,有時一座塢壁中便生活著多達四五家宗姓。在此為官者,若沒有這些僑人認可的家世背景,絕對堪稱折磨。被鄉民聯合驅逐只是小事,更有甚者被僑民圍攻治所,毆打致死!

原本在沈哲子印象中,這些離鄉背井的僑人應該屬於弱勢群體,但只有身臨其境,才感受到那種凶悍暴戾的氣息。一路行來,單他所見便有數起斗毆致死的惡性事件。甚至還有強人於道旁觀望,想要劫掠他們的意圖極為明顯。

最終,沈哲子做出的結論是,這些背井離鄉的僑人固有可憐之處,但其中亦不乏怙惡不悛之輩,的確應該嚴防死守,絕不能任其向南禍亂三吳。而如果讓老爹來到這種地方,無異於架在火爐烘烤,根本不可能會有任何成績。

以吳人而治僑州,除非憑借鐵血強悍手段,徹底摧毀其尚保持的宗族勢力,繼而才懷柔羈縻,將流民組織徹底掰碎揉爛分散安置。否則在這片土地上成長起來的,只能是高平郗家那種憑此自重卻又困頓於此的門閥,或是北府那種派系林立的軍事集團。

在沒有掌控全局的實力之前,提前將北府這個門閥變種的怪胎打造出來,非但不能完成沈哲子的北伐夢想,反而會形成較之門閥更強力的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