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3 可得長生乎(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17 字 2021-06-16

原本一個沉默寡言,略顯陰鷙的人,在這散力催之下,變得放達不羈,神態癲狂。沈哲子看到錢鳳這變化,更覺得寒食散禍害尤深。他又奉上兩杯溫酒,便不再理會錢鳳的要求,不敢繼續再給。

求酒無果,錢鳳也不在意,步子漸漸放大起來,一邊走著一邊兩手擊掌,仰頭長嘯,引吭高歌:「黃泉乎?天闕乎?鳳兮鳳兮,何德衰?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可得長生乎……」

沈哲子坐觀錢鳳在烈酒和散力雙重刺激下,神情舉止愈加荒誕癲狂,那語調初時尚是豪邁,而後轉為迷惘,到最後已是透出濃濃哀傷。略顯猙獰的臉上,淚痕交錯,語調微弱漸至不可聞。

眼見這模樣,沈哲子也不知錢鳳是有感於懷,還是葯力摧殘,亦或烈酒刺激。他並無幫人散的經驗,連忙招來仆人,一起站在角落,看著錢鳳大袖飄飄疾行於室內,仿佛一個魂游天外夢游之人,不敢上前去干涉。

良久之後,錢鳳才癱坐在燕幾上,神情略顯麻木,眼神則是呆滯,渙散沒有焦點。沈哲子也不知這是散完畢,還是中場休息,就坐在錢鳳對面,小心翼翼觀察。

「暢快啊!」

突然,錢鳳臉上復有神采,後仰著身體撫掌大笑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笑聲才漸漸停止下來,再望向陶罐,神情已有不同,仿佛看著世間最為珍貴之物,對沈哲子贊嘆道:「郎君所造真漿,實為世間從無之珍品!」

說著,他撩起衣擺展示給沈哲子看,只見衣服早被汗水打濕。單純鍋頭酒絕無可能催汗至此,應是散借酒力,完全散出來。

癲狂過後,錢鳳有些脫力,整個人仿佛一個剝皮大蝦,皮膚泛起一層殷紅色。他仔細體會一番後,才開口道:「我所服劑量,往常要盡數散完畢,須酒斗余,一個多時辰,冷浴寒食。且散力多有不盡,幾日內都肩背陣痛。如今卻是神清氣爽,通體舒泰。」

沈哲子聽到這話,也是倍感振奮。他自然不相信鍋頭酒能將寒食散葯力徹底催散盡,完全豁免其害,只能是症狀有所減輕。所謂積毀銷金,頻繁服食,早晚都得死在上面。但相對於此前那些低度酒,散的效果肯定要好上數倍。

由錢鳳親身體會得出的效果自是中肯,但錢鳳服散前後判若兩人的樣子,沈哲子還是深為之憂,正色道:「叔父既知服散之害,還是要及早戒除才好。葯石迷惑神智,終究只是虛妄。」

錢鳳並不因沈哲子的勸告而羞惱,聞言後笑了笑,嘆息道:「小郎君所言是正理,往常或是積郁,或是交際,總是積習難改。如今可得安閑,這陋習定當戒除。」

沈哲子對錢鳳感官不錯,聞言後便也笑道:「胸藏溝壑十萬丈,與人言者止二三。叔父有不得開解之郁氣,我雖年幼,未必能開解,卻能洗耳恭聽。能言與人者,即便再艱難,說出口來,也成了等而次之的小事。」

似乎仍有散力殘留,錢鳳也不似往常沉默拘謹,聽到沈哲子這話,禁不住感慨道:「靈秀天成者,實在不能以人情常理去度量,小郎君就是此類人啊!我與明公費盡心思,運籌規劃,卻不及小郎君縱橫捭闔、借勢導力,最終開創一個大好局面。方寸之間,我本自負玲瓏心竅,可還是羞於在小郎君面前自矜。」

「叔父言重了,若無父親和叔父你營造大勢,我又能做什么?累卵之勢,難承一絲。我所做的,順勢而為罷了。」

沈哲子說出這話,倒不是謙虛,若非錢鳳鼓動王敦決意剪除義興周氏的力量,沈家在吳地實在達不到此前那種舉足輕重的要害位置。老爹這個好基友,為了給沈家造勢,確是不留余力,不愧老爹將之引為性命相托的知己摯友。

彼此言談一番,關系不再像此前那么疏離。對於錢鳳的詭計多端,沈哲子也是很佩服,或許這種做事風格欠缺大勢的考量,但在具體細節的處理上,卻是正得其宜。

比如對蒸餾技術的保密,錢鳳就提出很多混淆視聽的伎倆。對於鍋頭酒的價值,錢鳳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技術保密也尤為上心。

沈哲子名之為醴泉真漿,這是將人思路往水質方面去引導。所謂天降甘露,地出醴泉,誰能保證沈家不是走了狗屎運,挖掘出一個地脈靈粹匯聚的甘露之泉,繼而造出這種世所罕見的瓊液真漿?

在這基礎上,錢鳳又建議可采購一些生僻偏門的礦物葯材之類,讓人更加捉摸不透。若真強要去鑽研復制,或會有性命之虞。畢竟服散如同走鋼絲,散更是命懸一線,真正在拿小命開玩笑!

幾條人命折損下去,原本再大的鑽研熱情,也會漸漸消退下來,不敢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