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2 隱而待沽(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53 字 2021-06-16

「原來任君責我為吝夫,若早道破心跡,何須捱得如此辛苦。前事不提,今日必讓任君盡興!」沈沛之亦撫掌笑道。

任球則往沈哲子身邊站一步:「今日已見哲子郎君,不必再仰沛之兄慷慨。」

「美酒雅器,賢者佳人,惟遇知者方能盡品形、髓、神三味之妙,任君乃伯樂,既有所請,豈敢推辭!」沈哲子笑語道。

聽到這話,任球更是喜悅,沉吟片刻後才又說道:「近來我於都中常聞人論哲子郎君,其辭多失於公允,流於污蔑。我素知郎君非此類人,偶有力爭反見疏友人,如此愚者倒不足惜,只是深為哲子郎君惋惜。」

「雖說人生慰得二三子,但惡評如斯,我心內實在為郎君擔憂。待聞前日之事,更覺痛心遺憾,恨與此等不辨是非之禽獸之屬共飲江水!幸而郎君今次到隱園,我與此園中頗多舊識,願為郎君奔走,使人見郎君之真質,諸多污蔑,不辯自明!」

聽到任球表態,沈哲子倒是一喜,他今日來這里目的正是為此,正擔心沈沛之影響力不夠,不能將園中所有人都召集起來看他表演。任球已是吳中成名頗早的名士,有他相助,倒是可以省掉許多麻煩。

於是他也不拘泥作態,當即便向任球道謝:「我終究年淺,修養未及,惡謗加身卻難自辯,心中常懷憂苦。能得任君相助洗脫污名,實在感激不盡。」

他並不諱言自己對名氣的渴求,是因為通過任球的表態看出這人絕非一個甘於恬淡無為而自處的名士。若表現的過於淡然,反會讓對方失落不滿。

任球亦笑道:「我自知郎君何等靈秀俊彥,惡言相向猶如白璧蒙塵,今日為此以肅視聽,郎君何必言謝。只是我在園中並無太多仆役,還要向郎君求幾名家人歸我處布置一番,待夜後邀請園內隱者一聚。」

人家肯出面幫忙已是一件好事,哪還能要求其出工出力,沈哲子連忙讓一名仆從去隱園門口喚一批護衛隨任球去聽用差遣。彼此又寒暄幾句,約定晚間再會,於是任球便攜帶沈哲子隨行的酒食之類匆匆返回自己居所去布置。

或因自己在園中影響力不及任球而有些吃味,沈沛之望著任球背影,頗帶酸意道:「這任球也算是一個奇人,本是一個寒門卑流,自幼卻雅好諸多,鄉里頗知名。成年後不事產業,四方悠游,幸得賢妻操持內外方不至流於赤貧之中。那位任家婦,亦有割之賢,若無這賢內助,任球未必有時下之清名。」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中倒是不免一奇。時下世家貴婦裝扮,形式繁多的假髻乃是最重要頭飾,因而頭也是頗為重要的商品,價值不菲。

陶侃之母便有割待客的賢良之舉見諸史冊,沒想到任球的妻子竟然也有此類行為,但由此亦反應出任球家境確有困蹇無以為繼的艱難時刻。

沈哲子向來覺得,所謂魏晉風流,那些名士們之間互相吹捧唱和還在其次,最難能可貴的是對婦女的肯定和尊重。這種尊重,還不是後世唐朝那種婦人當權亦或寵妃帶挈全家幸佞的浮躁之風,而是真真正正對於婦女的社會地位以及對家庭的貢獻予以認可。

東漢以降,神州飽受戰亂之苦,三國故事後世看來激動人心,下面卻埋藏著累累屍骨。至於八王之亂,胡虜橫行,更是神州未有之戕害。這樣的一個時代背景下,家無成丁者不知凡幾,婦女既要操持內外,養親奉老,還要負擔起子女的教育責任,以其纖弱之體撐起一個家庭,實在值得欽佩謳歌。

反觀後世明清理學對婦女待遇越來越不公,從社會到家庭都完全淪為從屬地位,更為其行為施加諸多枷鎖桎梏,不能不說是一種退步。至於到了沈哲子穿越之前那個年代,則又矯枉過正,過分強調成為世風,不乏人以恐妻為美。但這又是何必,平常視之,平等待之即可。

「不過這任球之奇還不止此,悠游經年,清名漸有,常為顯達人家座上之賓。人贈財貨皆不推辭,由是清名有瑕。但若顯貴者舉薦其任事,則一概不出。因此既有人言其隱而待沽,又有人贊其貞守清趣,不拘小節。」

沈沛之又嘆息說道。

聽到這話,沈哲子對任球不免又高看一眼,繼而便思忖其熱心相助自己有何意圖。先惡意是可以排除的,先自己本身素質擺在這里,那任球在吳興鄉議雅集便親眼所見,若真對自己有惡意,應該阻攔眾人看他表演,怎么會這么熱心幫忙搭場子。

但若說激於義憤不忍見自己被小人污蔑才出手相助,則又有些不可能。自己這番惡評因何而來,這任球不可能不知,如此水深之局,他一介白身竟敢主動涉入進來,看來所謂貞守清趣未必,隱而待沽或許更接近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