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難得青眼(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08 字 2021-06-16

沈哲子行進房中,看到這姐弟二人雖然眼眶都是紅腫,但神態卻還平靜,應該是已經有了初步的溝通。他家行到如今這一步,其實許多事情哪怕用強,也絕對不能再容許有所反復。但若能保持一個融洽的氛圍,他也沒必要再迫之太甚。

一邊想著,沈哲子一邊俯身下拜,皇太後於上席張張嘴,終於還是用溫和的語調說道:「維周快快請起,如今國運多艱,我亦要托庇你家,不必過分執禮。」

沈哲子聞言後卻正色肅容道:「皇太後陛下切勿言此,尊卑之別,禮之所定,豈因小厄而廢!一時途蹇,不足言道,人之所恃,惟忠惟義。亂臣自廢其本,焉能不敗!來日撥亂而反正,亦為王化黎民心之所仰,萬請皇太後陛下切勿以此為憂!」

雖然彼此接觸不多,但也畢竟是做了幾年親戚,沈哲子對這位岳母的脾性大概也有了一些了解。若他上來就言道要如何如何平叛等各種實際方略,皇太後反而不會理解興趣乏乏。但若是此類又假又空的口號宣言,反而能振奮其灰敗頹喪之心境。

果然聽到沈哲子這話,皇太後那有些蒼白的臉頰漸漸顯出幾分血色,心內也再非先前一籌莫展之困苦。實在是沈哲子所言大合其心懷,歷陽悖逆亂國,其勢怎能長久。江東之大,不知有多少赤膽忠心之士,怎能容許如此悖逆之人於世上猖獗。

再念及庾翼先前所言,皇太後望向沈哲子的目光又有不同,多了許多溫和。早先她為心中執念所惑,總因出身而薄視這個女婿,如今看來,自己確是婦人淺見,實在難及先帝慮深。誠然沈家清望不備,但尤其如此,反而更要依賴於皇室,最起碼不會如王氏那般猖獗,自恃其家舊望,將禮法視為無物!

尤其再想到那般凶險境地,沈氏仍不忘入苑將她營救出來,這一份忠誠,較之見勢不妙、棄她而去的大兄還要厚重得多!尤其稍後其家更將次子也解救出來,讓她不至於完全沒有了依靠,這不禁讓皇太後感念更深。

隨著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越多,皇太後對沈哲子這女婿的感官也越親切起來,念及目下困境,忍不住開言道:「維周所言深切時弊,但見賊勢洶涌,我實在難坐觀其自敗。尤其皇帝如今仍在京畿,拖延一分便多一分凶險。早先我與稚恭所議,徐州雖然兵重,但卻隱患頗多,不能輕召。維周你是時人盛贊的俊彥,於此不知有何看法?」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已是忍不住感慨,皇太後與先帝也算是共渡良久的夫妻,怎么心機相差就這么大?這一類私話密語褒貶重臣,這么簡單就告訴別人,不只言者尷尬,自己這個聞者一時間也根本不知該如何作答。但由此他也看出,自己這個岳母對他確是有所改觀,不再似以往那樣冷眼相識。

庾翼坐在席中,對於皇太後的口無遮攔也真是無奈,他們是姐弟骨肉相親,言到這些自然沒有顧忌。但皇太後轉頭就告訴自己女婿,這便讓自己有些不能淡然,自己妄自貶議朝廷重臣,落在沈哲子耳中還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過眼下他也不能在顧及這些小節,雖然對沈哲子感官不錯,願意在皇太後面前進言,但作為一個北人,加之大兄施加的影響,他對沈哲子其實也算不上信重無疑。

見沈哲子低頭不語,似在思考皇太後的問題,略作沉吟後,庾翼開口道:「非我妄動肝腸薄議郗公,實在歷陽早先便居淮北,如今悖逆至斯,許多事不得不防。早先維周言道皇太後移駕京口,但我現在思來,京口、淮北一水之隔,或恐有變,會稽地處吳中要害,是否更佳去處?」

沈哲子聽到這話,忍不住深深看了庾翼一眼。庾家幾兄弟確實少有庸才,這也是他家兄弟相繼輔政一個依仗。庾翼言辭中對他的試探,沈哲子怎么會聽不出。但相對於其他幾兄弟,庾翼終究還是少經歷練,過於著痕。他可以確定,只要自己點頭答應這個提議,稍後庾翼絕對會力勸皇太後不要前往會稽,免得徹底淪於南人控制。

對於庾翼這個用心,沈哲子倒也沒有太多不滿,人總是慣於在自己立場思考問題。他與庾翼雖然有幾分交情,但卻太淺,難與庾懌或是庾條一樣無所顧忌的商討談論。所以,庾翼也壓根不是他家與庾氏合作的重點。

略作思忖,沈哲子便擺手道:「小舅所慮確是切實,不過於此一點倒也不必過分緊張。淮北、京口雖是一水,但大江橫闊四十里,可謂天塹。淮北縱有妄動肝腸者,亦絕難輕易涉江南來。郗公時之所選,與歷陽不可一概論,雖可防,不可遠。至於會稽,雖然可為一時維穩,但終究遠離京畿,難以坐攬全局,若以求穩而退居,乃是因噎廢食,反害於事。」

庾翼見沈哲子就事論事,鄭重作答,心中不免汗顏。他以小人之心而度人,心跡可謂不堪。再想到早先大兄與其面前多言沈氏不可太信,如今看來,自己也是落入大兄之窠臼。如今沈氏若欲趁亂而自重,最好方法莫過於直接將皇太後並琅琊王擄去吳中,自家這里根本沒有阻擋之力。

想到這里,庾翼心里不免更悲,早先三兄所言大兄察察而無徒,自絕於人。自己尚覺得三兄所言過甚,但現在看來,若使大兄不那么疏遠於眾,他家也未必會落到這一步田地。大兄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教訓,讓庾翼有所警醒。

正如三兄所言,人力有窮,若一味獨行於世,其勢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