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5 苦心孤詣(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969 字 2021-06-16

秦肅便是早先黃權面見白面短須的年輕人,一待行入帳內,便撩起袍帶跪在了地上,膝行上前,口中則呼道:「子婿奴兒叩見丈人,察知丈人近來多愁容,斗膽告乞一二歡顏。」

坐在席中的黃權原本還是愁眉微縮,待見秦肅此態,已經忍不住笑逐顏開,這奴兒卑態總是能這樣予人歡樂。什么丈人婿子,不過是黃權出鎮此地時召見境中各家,這秦肅攜婦來見,那婦人不乏美態,被黃權扣留享用,過後還了一個女婢托言是自家的女郎,沒想到這奴兒就甘然領受,自此便強攀上來。

「子重起身吧,到近前來坐。」

這秦肅在黃權眼中不過一個卑劣笑話,自然待之也沒有什么親情可言,反而往往因為諂媚過甚而讓黃權頗感厭惡。

不過這小子倒是幫了黃權不少,原本黃權初鎮此地時,是打算剿滅境中各家以除後患,不過多虧這秦肅進言,厘清各家矛盾舊怨,分別瓦解,讓各家俱納質子於內,受制於他。

之所以要留下境內各家,黃權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孤師懸外,又無可靠的後路可以源源不斷的提供給養,如果只是寇掠過境,那也沒什么好說的,自然是要擄掠為食。可是當時還不知自己要在合肥駐守多久,自然要有一個長遠的計劃,可以持續獲取給養。

黃權部眾悍卒不少,但若講到勸耕課農,真的是一個這方面的人才都挑選不出來。盡管將左近民眾都擄掠驅趕至鎮,但也始終沒有經營起成規模的屯墾,所以過往日子里,都是依靠敲詐勒索境內各家,才維持住軍隊的補給。

從這方面而言,這個秦肅真是幫助他良多,如果不是此子諸多獻計,黃權也很難維持至今。但即便是如此,黃權對這小子仍然喜歡不起來,除了此子卑態過甚讓他反感之外,更因為他從此子身上看到一絲程遐等晉賊的影子,陰進讒幸之徒,為向上爬不擇手段。

不過也正因此,黃權才沒有除掉秦肅,每每他看到此子如此卑劣姿態,便能想到程賊等人在主上面前也是如此沒有廉恥的逢迎,心里自會有一種別樣的歡樂。

雖然黃權已經開口讓秦肅起身,然而他還是一路膝行爬到了近前,才如守戶之犬一般小心翼翼坐在了席位上,頭臉不乏塵埃,他卻不以為意,只是滿臉敬重姿態望著黃權,說道:「南賊將至,子婿只恨弱無勝甲之力,不能親往持刃迎敵以為丈人分憂。但丈人若有所用,子婿必破膽瀝血,不負丈人恩厚!」

「子重有此壯烈之心,又何必過謙。稍後我便遣一部馳援施口,屆時子重大可被甲隨軍前往。」

黃權微笑說道,待見秦肅聞此之後臉色已是陡然一變,原本傅粉白面更顯蒼白,已是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奴兒不是勇烈之才,我又怎會不知,不過能為此語,也是志氣可嘉。南賊雖眾,我部自有驍勇之才破之!」

「丈人勇冠南北,名馳當時,南賊此來,不過取敗求辱而已。」

秦肅聽到這話後才松一口氣,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強,不敢再說這個話題,轉而又言道:「區區南賊,丈人自不必以此為患。只是鄉中少有如丈人一般壯節之輩,難免會有群情不安,子婿近來也是寢食不安,只恐肘腋生患啊……」

「子重這么說,莫非是又要勸我助你掃滅鄉怨人家?」

黃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秦肅如此阿事自己,原因是什么黃權當然清楚。這秦家早年也是望宗,只是受害於鄉人構陷,家業崩壞部曲離散,因而這秦肅多有在自己面前讒言進獻,想要借他兵勢報仇。但此子在黃權眼中不過一弄兒而已,又怎么會受其驅使。

「鄉奸舊怨,破家之仇,奴下自然深記不敢忘懷。然則如今強敵壓境,子婿怎敢因私怨而害丈人大事。眼下正宜深結鄉鄰,共破來犯之敵,若是鄉中交攻互害,反而正合南賊心意。」

秦肅連忙正色說道。

黃權聞言後只是冷笑一聲,卻並未表態。這些當地鄉宗可不可信,他自心知,共破來敵?只是一句笑話而已,眼下境中各家只怕已經有人急不可耐要去勾結南賊了!不過這秦肅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眼下攻擊那些鄉中宗賊,自亂陣腳,的確有害無益。

「你如果沒有別的事,就退下吧。」

秦肅在黃權眼中,自然也不是什么可信之人,之所以召見,不過樂呵一下而已。眼見這小子不能提出什么有見地的策略,他也失了耐心。

「子婿確有深思之語要道於丈人,南賊雖不足懼,但也確是一股銳師。若前陣小挫,難免會令鄉情更加動盪。如今鄉中各家,多各據宅土而守,若是懾於南賊初銳,未必沒有暗叛邪念,或要害於丈人大事。」

黃權本來已經沒了談興,但聽到這里,不免又皺起眉頭,這正是他憂慮所在。略作沉吟後便問道:「那么子重可有良策助我?」

秦肅聞言後精神便是一振,正色道:「豐城所近雖多附者,但多是烏合之眾,其實難作管束。一旦強敵臨近,難免摧枯折腐,一觸即潰,非但不能為用,反倒敗壞兵勢。不如驅之合肥殘城,嚴加束令,不使賊有征用機會。合肥雖是破邑,終究海內名城,若不攻破,賊心難安。屆時丈人可將雄師兩分,一者鎮亂於內,一者游擊於外,內外呼應,賊勢必難久持!」

黃權聞言後,眉頭已是深深皺起,一時難以判斷秦肅這計策是好是壞。他孤師遠來,部眾本就不多,不過嫡系兩千余人,沿途雖有增補,但真正的精銳也不過三千余眾,俱置於近畔拱衛,這是他不容有失的立身根本。

余者尚有數千散卒雜兵,各由親信分領,環置於區域左近。而這一部分征上來的兵卒,便是他准備的消耗品,今次自然需要頂在前線用以消耗南賊銳氣,壓根就不指望能夠抵擋住庾懌的軍隊。

他真正所依仗的還是自己的嫡系之軍,待到庾懌軍久戰成疲,而後再裹眾擊之。當然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消磨銳氣的前陣布置會令後方人心動盪,所以召集境中各家,強征一批丁力和糧草,就是准備一旦戰事不順利可以稍作引退,屆時再考慮是戰是逃。

秦肅這個計策倒是讓他眼前一亮,將依附丁口驅趕進合肥城吸引南賊的攻勢,而自己則游獵於外尋找戰機,也能避免遭受潰眾的沖擊,看起來要靈活得多。但這樣一來,民眾畢集於合肥,他的進退也不再從容,勢必要守著合肥城與南賊打一場攻防戰,這與他一開始所想略有相悖。

要知道黃權所部嫡系精銳也非盡是能夠飛奔遠馳的騎兵,半步半騎。這些兵眾乃是隨他征戰南北的班底,損失一個黃權都會感到心疼。外間那些蟻民雖不能用,但黃權仍然沒有驅盡殺光,為的就是關鍵時刻驅之送死降低自己所部的消耗。這是他們在北地慣用的手段,用以保證自己主力安全。

在這淮南之地,想要再聚集起這么大規模一群蟻民實在不容易,如果盡棄於合肥,他就算逃回國中,所部也要折損大半,更何況後方還有一個對他虎視眈眈的彭彪。

所以,對於秦肅的進策,黃權還是有所保留,不願意因此將自己徹底陷於合肥。

秦肅見黃權雖有意動,但仍是遲疑難決,便又開口道:「合肥之地,本是兵家必爭之土,若無丈人這種勇武蓋世之人坐鎮,又怎么能得久安?南賊苟合之眾,內怨頻頻,絕非能夠久擊於外之師。庾叔豫之輩,不過親宗得幸,南北俱無盛名。早年之戴淵,乃是淮泗名流,人望所重,其人受遣於此,聲勢不可謂不眾,然則江東頃刻內訌,棄鎮南逃……」

「子重且慢,那戴淵是怎么一回事?」

黃權本就不是博識之人,對於合肥舊事更是所知甚少,聽到這里難免會有好奇。秦肅聞言後便又耐心將早年戴淵率眾過江,坐鎮合肥以鉗制祖逖,結果卻因為王敦作亂而棄鎮返回的舊事說了一遍。

黃權聽到這里,已是撫掌大笑:「南賊互害至此,怎么能不失國遠逃!不過,大丈夫臨陣,當以力戰取勝,怎能假望旁人內訌而敗?」

「丈人所言正是,子婿言此,絕非心存僥幸,只是南賊久來如此,做慣了拋土棄疆之事。丈人若是仍有兩難,子婿願奉命北上請援,屆時雄師南來,南賊自會不戰而潰!」

黃權眉眼本來已有舒展,聽到這話,雙眉不禁又是一皺,冷笑道:「狂言良久,子重原來是在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