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9 水灌穎口(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279 字 2021-06-16

得知敵軍戰將的身份,張豺不免略有訝異,同時也有幾分釋然。平陽郭誦在北地雖然不是什么大譽名士,但也絕非寂寂無名之徒,國中近年鵲起的戰將們或是不聞其人,但張豺對於郭誦的名聲卻並不陌生。

張豺本是王浚部將,後來率部投降趙主石勒。當郭誦在陽翟以少勝多,大破石生時,張豺尚是奴部中一名不得志的尋常將領,因而彼此倒無正式對陣的機會。但是對於郭誦的勇武善戰,張豺也是多有耳聞。

此前雖然也知郭誦如今正在淮南軍中得用,但張豺卻沒想到第一戰此人便親自下陣廝殺。不過得知他所部是被郭誦殺退,張豺心里才安心些許。

河東王石生雖然不及中山王遠甚,但也是宗王掌兵,坐鎮一方,甚至連河東王都敗在郭誦手中,而他所部這一次沖陣還不能稱之為敗,只能說是兩敗俱傷,而且還是在敵軍占據天時地利的情況下。這樣一份戰果,倒也足以交代過去。

所以,張豺親自歸營去匯報郭誦的身份,同時也是想借機稍作試探請示,是否今日就此稍作罷戰。由於郭誦率眾勇殺一通,致使他所部人馬退避整陣,雙方已經不再是膠著纏斗狀態,郭誦已經可以隨時引部退回營壘,換以新銳之師繼續對陣。

即便他所部人馬再硬著頭皮沖上,難免又要落入開戰伊始的那種節奏,還不知要付出怎樣巨大的傷亡。張豺是真的心疼,實在不忍再將這些精銳士卒性命消耗於此。要知道,這些兵眾乃是他功業立身根本,而對面則是多年前便已經名動中原的悍將。而進攻穎口還是淮南一戰的陣,若他所部精銳大量折損於此,後續戰事自然再難有所建功獵獲。

其實已經不需要張豺再親自歸營匯報,石虎所在距離戰場本就並不太遠,也早已經聽到對面淮南晉軍叫嚷之聲,臉色已經陰冷到了極點。

當張豺行到近前時,看到中山王面目如此不善,根本不敢再提罷戰之事,只是簡單的匯報了一下敵將郭誦的身份。

「我道何人如此凶惡,原來是早年驚遁傖徒郭誦。往年他事於李矩,頑立河洛屢抗王命,河東王奉命督討,結果卻為此賊險敗。及至我率部擊出,賊眾卻已驚懼遁逃,不能親執洗此家辱,可謂小憾。」

默然片刻後,石虎才冷哼一聲言起舊事,言中對河東王石生的敗績不乏輕蔑。而旁側晉、胡眾將聞聲後,也都紛紛開口,盛贊中山王威武無雙,以致賊眾畏戰潛逃。

聽到眾人諸多阿諛之聲,石虎臉色才略有好轉,繼而便抬手指向對面戰陣,冷笑道:「此人既有薄名,本也是中原之地一壯武匹夫,倉皇南逃,江東乏將,自然也多受眷顧。初陣小戰,便將賊之大將逼出,可知南賊將有技窮。往年賊尚可逃,使我遺憾。今日大軍集此已成困勢,何人能夠破陣擒賊,自有名爵厚賞!」

說著,他又眼望向略有惴惴不安、垂手立於前的張豺,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初戰便將賊眾逼迫至此,你也算是略有小功,且引所部暫退休整,給其余將士騰出竟功路途。」

張豺聽到這話,心內喜憂參半,喜的是中山王尚算體恤親信,總算不必再將部眾人命消耗於此。憂的則是戰斗達成如此膠著慘烈模樣,並無勢如破竹之強勢,還是引起了中山王的不滿,直接將他閃出了圍攻穎口一戰。

張豺心情忐忑,應聲退下,歸於前陣開始集結部屬。同時戰場後方,又有幾名將領在中山王座前得令,飛奔而下集結部眾准備開始第二輪的進攻。

其實在觀戰半日後,石虎心內也是略有遲疑,察覺到眼下針對穎口動攻勢略有草率。穎口這樣局促的地理環境,加之水道控制根本不在自己手上,令得大軍人多勢眾的優勢完全揮不出來。而且淮南軍的頑抗程度也出了他的預估,讓他有一腳踢在了石頭上的感覺。

但石虎有此決定,自然也是有其考量,絕不只是簡單的所謂六月約期之戰。他今次南來,對手並不在南,而是在國中。關中的石生,以及東面的郭敖並石堪,乃至於盟友桃豹,都可謂是他的競爭對手。

今次用事於南,他雖然是名義上的統帥,但是戰線跨度如此之大,各路人馬不乏積怨深厚,他也不能做到一言以決斷。而且在各方戰場上,相對而言他所面對的淮南乃是南人最為軟弱的軍鎮,如果還不能收以戰決之功,可想而知余者會如何目他。如果要日久相持,即便是最終拿下了淮南,也完全收取不到震懾立威之效。

所以,他需要先人一步,盡快拿下穎口,順勢擊破壽春,搶先一步立足於淮中,才能對左右戰場施加以足夠的影響。所以,無論淮南敵眾頑抗與否,穎口是否能夠輕易拿下,都不足影響到石虎的決定。他就是要以最快度、不計代價的拿下穎口,打通舟船南來的通道,水6並濟,圍攻壽春!

奴軍這里後撤整頓陣型的同時,前陣之淮南軍也終於松了一口氣。原本被斬斷的浮橋再次被連接起來,胡潤所率後繼兵眾涌入戰線之中,將郭誦等久戰疲軍接應回來,同時又抓緊時間將被摧毀的防御設施再次構架起來,但卻還來不及收撿袍澤屍骸骨,奴軍已經卷土重來,數個過千人的大陣重集於戰線之前,攻勢較之此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是在停頓了不足半個時辰之後,慘烈的戰斗再次打響。淮南軍受了此前的教訓,不敢再有留力,弓弩箭矢暴雨一般往陣前傾瀉潑灑。

而奴軍方面,由於此前接連數道壕溝都被推平填滿,前半陣已經沒有阻礙,所以這一次也動用了大型的雲梯、箭塔並盾車。前陣俱有力士重盾高舉,往往需要數人齊齊施力,才能頂得住那些蓄力飽滿的箭矢沖擊。一旦有厚盾受箭太多而被擊碎,那么盾牌阻擋之後的兵眾們便瞬間撲倒一線!

郭誦雖然退入後陣,但也並未返回營壘,只是命人取水沖刷掉滿身的血漿,仍在營前掠陣,調集兵眾馳援各處告急之戰線。

沈哲子原本正在江面游弋,得知郭誦親自入陣廝殺,心內也是緊張,當即便換乘輕舟入營。待見郭誦退回,便在兵眾簇擁下自營內行出,命人送來一副干凈清爽的輕甲幫郭誦換上,這才說道:「郭侯驍勇,乃我淮南軍民士氣所仰,還是要善愛此身,重在穩鎮調度。類似此前惡陣,即便守之穎口,但卻失之郭侯,雖守無功,雖勝無喜啊!」

郭誦也知此前陣前小有異變,他便以鎮將輕出,是有一些沖動,此時聽到沈哲子這么說,便也點頭認錯,但還是嘆息道:「奴勢尤烈預期,此前陷身陣中,俱我淮南壯士。若是盡沒於外,則將士難免會生畏怯內縮之心。狹壘不可久恃,還是要力求野中挫傷奴鋒。」

「臨敵應變調度,既已盡付郭侯,當由郭侯自決。我雖身在於此,但也只是一介看客。」

沈哲子只是表達了對郭誦的重視,倒也並非橫加指摘給其增加更多壓力。再轉頭看到前陣廝殺之激烈,眉頭也是深深蹙起。

於他而言,自然是希望能夠將奴兵長久的阻攔在穎口之外。大軍久頓則必殃,面對強勢且數倍於己的敵人,妄求正面戰場擊破乃是最下乘的做法。正面戰場的勝負,雖然是戰爭中極為重要的一環,但也絕非全部。

目標越大,所要承受的進攻便也越多,且來自方方面面。沈哲子雖然不是什么稀世名將,但也明白這個道理。

以孤少之兵卒,來迎擊勢大之賊眾,對淮南軍而言無疑是最為不利的局面。尤其是明知如今羯國內外俱是矛盾重重,所以淮南軍此戰勝機所在,絕不是在於正面戰場上消滅掉多少對手,而是穩守固防,將戰爭節奏轉為長久對峙、彼此消耗,等待和爭取變數與轉機。

但眼望奴兵洶涌之攻勢,很顯然石虎是不會按照這個節奏來。這也不免讓沈哲子憂心忡忡,很有可能此前穩守於淮的戰爭目標將無法完成,需要及時做出應對方案以調整應急。

激烈的戰斗在穎口附近這一片狹窄地域上從白天持續到黑夜,雖然直到入夜,奴軍都未抵臨穎口營壘下。但在這一整天的防御戰中,淮南軍之消耗也是驚人。單單戰前厚積的箭矢,在這一整天的高強度防御戰中便消耗過半!

而為了維持這種高強度的遠程打擊,穎口駐軍幾乎盡數臨陣鏖戰。而且類似勝武軍等將士們更是不止一次的入陣控弦,精神的緊張加之苦戰的勞累,許多兵卒甚至在撤退途中便癱卧在道路旁,體力消耗可謂巨大。

而這一次防守中,唯一的一次近身肉搏,三幢兵眾身陷廝殺之中,待到郭誦率部援殺入內,折損已經過半。真正能夠退出來的兵眾,已經不足千人,這當中還包括郭誦率入的五百人!

單此一戰,便讓人徹底認識到奴兵精銳之殘忍嗜殺,那些被圍困於陣中的淮南軍兵眾,未必人人都是孤膽厲念決意惡戰到底,其中不乏自我崩潰乃至於乞降,可是那些奴兵陣前根本就不留俘虜,無論頑抗還是乞降,大量的兵眾性命都喪於這一短暫一戰中。

如果不是郭誦率眾烈殺於內,生生將勢態猖獗之奴兵力擊引退,單此一場野戰,便足以摧殘掉許多淮南軍維系不易的斗志與士氣。

至於這一戰斬殺多少奴兵,由於遲遲沒有機會打掃戰場,所以至今仍是不知。但這一場交鋒較量,意義最大便在於郭誦憑其一人之壯烈勇武,將疾墜之士氣一力回挽,如此才有了後續奮戰半日,將大勢之奴兵死死拒於戰線之外的勝果局面。

至於這一戰具體斬殺奴軍的數量,在面對幾十萬龐大總量的奴軍面前,深究精算具體數字對於士氣反而是一種觸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