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9 水灌穎口(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279 字 2021-06-16

白天這一場惡戰,除了意外那一戰戰損兩千余眾,余者也都多有小損,合共損失兵眾將近四千!饒是眾將此前早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備,在看到這一份戰報之後,心內也都是擠壓巨石一般沉甸甸透不過氣。單單一天之內,損員已經如此驚人,若再長期據守下去,淮南軍又要在這里消耗多少人命!

而且在這一天之內,淮南軍在穎口營壘之外所修築構建的層層工事已經被摧殘過半,奴軍陣線往前推進數里,這意味著來日再戰,無論是兵眾的輪換調集度還是攻擊頻率都會有長進上升,戰事也會越來越艱難和慘烈。

當然,除了那一場失誤和其後一些小規模的接觸之外,大多數時候淮南軍的遠程兵力都是壓著羯奴軍隊在打,所以奴軍的戰損較之淮南軍應該只多不少,甚至要過倍數!可是這樣的斬獲仍然讓人高興不起來,與奴軍對拼人命消耗,便是真正的以短擊長,自不量力。

沈哲子在觀戰一段時間後便離開穎口,所以當一日戰報匯總上來之後,諸將俱都皺眉望向郭誦。而郭誦也是滿臉的糾結沉重之色,如果明日奴軍還是保持如此強度的攻勢,乃至於更加激烈,那么單憑穎口眼下的軍力和儲備,再堅持一天都極為困難。

「請援吧……」

過了好一會兒,郭誦口中才徐徐吐出這么一句話,話一出口,臉龐已經自覺滾燙。此前他還不乏雄心,多次力言要固守穎口,沒想到僅僅只過了短短一天的時間,穎口便已經有了被攻破的危險。他是已經竭盡全力,乃至於親自沖入戰陣廝殺一通,但是現實如此殘忍,仍覺問心有愧,辜負厚用。

可是穎口使者尚未動身,壽春軍令已經傳入:並無後援,固守穎口最起碼要再堅持一個晝夜,屆時自有舟船接應撤離。

「駙馬是決定放棄穎口了?」

得悉這一條軍令之後,眾將神情俱有異變。他們雖然也深深的感受到防守穎口的壓力,但既然軍令所命,也都並無放棄之想,竭力防守鏖戰竟日。可是只過了這么短的時間,鎮中便決定放棄穎口?那么白日力戰身死於外的將士們,他們拋頭顱、灑熱血,奮戰於此,意義又在哪里?

郭誦在接到這條軍令的時候,呼吸一時間也有一些阻滯,有些無法接受,但在沉默半晌後,還是澀聲道:「駙馬坐鎮方面,匡覽全局,取舍自有深意。我等戰卒,還是不應質疑,既有此令,來日力戰務求多斬賊虜!」

力戰不必等到明日,入夜之後不久,營壘外曠野中又是燈火通明,奴營中旗鼓陣陣,竟似是打算夜中繼續進攻!

聽到信報之後,郭誦自難安坐,當即再率眾將出營,便見對面奴軍已經陣列齊整,又向戰場推進而來。於是便疾令三千整備兵眾沖入陣線待戰,同時諸將各以督陣部曲以充軍陣暫為後繼,同時快集結營壘內其余兵眾,次第陣列出戰迎敵。

為了能夠盡快拿下穎口,石虎也是不計代價的投入。日間一場惡戰,奴軍戰損實多,哪怕他本就是一個不恤人命的凶煞之徒,但短短一個白天的時間里就打沒了萬數人命,仍然讓他深感與淮南軍之頑強。

日間調度集結,十幾路、百數營人馬輪換參戰,俱有折損,分散在這龐大基數內,倒也不算顯眼。各部兵長只知自己所部折損情況,對於戰損總數並無明確認識。但如果時間拖久了,這么大的戰損勢必難以長久隱瞞。

所以,石虎在權衡之後,還是決定盡快從的拿下穎口,打通舟船入淮通道,絕不能讓大軍被長久阻攔於此消磨銳氣。只要把控住入淮通道,水路匯合,在淮上進退自如,屆時在這里損耗的人命和物用,俱能得到快補充。

輪夜攻的兵眾乃是別部調來的新銳之軍,一俟入陣,士氣可謂高昂。而淮南軍卻無羯胡這么充足的兵力可供輪調,防守兵眾白天里已經經過幾輪惡戰,戰斗力難免會有下滑。所以初期羯胡軍隊推進可謂順利,頂過較之日漸多有不如的箭雨狙擊,居然有千數人眾順利沖入敵陣中。

但這些新銳之師也不是沒有缺點,那就是還未適應白天那種慘烈的戰斗節奏。這千數兵眾沖至近前後,淮南軍頓時組織了一場集中攢射,霎那間便將近半奴兵射殺當場!那些幸免於難的奴兵一時間被殺懵,片刻後竟然不戰自潰,不敢再前沖送命,而是轉身往後逃去,順便沖垮了己方進攻的軍陣。

淮南軍初得小勝,一時間士氣不免大振,防線守護的更加扎實,也漸漸感覺到來犯之奴兵較之日間戰斗力多有不如,不是頑強之敵。

這也是當然,夜中動攻擊的主要是奴軍中的雜胡義從並郡國兵卒,本就不是奴軍中的精銳,所以淮南軍在應對起來自然要從容得多。

即便如此,經過一整夜的防守作戰,淮南軍雖是幾部輪戰,但等到天色破曉的時候,也是疲累欲死。包括郭誦、胡潤等兵長將領在內,雙眼都是密布血絲,只能勉強打起精神來。

天亮之後,雜胡奴軍撤出軍陣,而中軍精銳則繼續壓上,於是戰斗復又變得激烈起來。經過了晝夜苦戰,淮南軍體力消耗嚴重,遠程打擊已經不足以覆蓋全場,於是頻頻上演肉搏戰。包括郭誦在內,眾將幾乎都有入場搏殺。

但是,拒敵於野本就是為了盡力消磨敵軍銳氣,降低己方的傷亡。眼下這個戰術目標已經不復存在,於是淮南軍各部便依次脫戰,放棄掉營外防線,俱都退回到了營壘中堅守。

到了午後時分,羯胡大軍已經壓進穎口寨牆之下,於是攻勢便變得更加猛烈起來。穎口此處營壘,終究經營日短,尚未興建城邑,加之淮南軍此前在營外消耗過大,此時將所有後備兵力俱都壓上。但是圍繞整個穎口營壘,放眼望去俱是黑壓壓敵眾,殺之不絕,近乎不盡,簡直就是令人絕望!

而且為了防止淮南軍水路增援,更有數千擅泅奴兵在兵長喝令下,放板浮水,多下木柵,以阻攔舟船靠近!

但即便如此,郭誦還是率眾力戰,依據堅堡頻頻打退攻入的敵眾,一直堅持到了夜中!

於羯胡而言,戰事推進到了這一步,穎口已是必克無疑,一旦放緩攻勢,便有可能給敵人以喘息之機,令得戰事再有反復。所以石虎也是親自坐鎮於後,調集諸部集中於此保持足夠的進攻強度,單單集結在穎口營壘周遭的兵眾便已經達到將近五萬眾!

穎口這座營壘,半在水上半探上6地。隨著越來越多的敵眾攻入營壘,6地上這一半營防已經易手,而郭誦則已經率領剩余兵眾退守水排,同時營中一部分資用人員也早已經上船離岸准備撤離,眼下的頑抗固守只是略盡人力,爭取一個撤退的時間。

「將軍,水面上……援軍、援軍已經到了!」

尚在激戰之際,郭誦身畔親兵突然出驚喜狂吼,眾人俱都轉頭望去,只見水面上亮起了連綿火光,而在火光照耀之下,則是載滿兵眾的舟船,最起碼有百數艘,正從各方向此匯聚而來!

「攻,攻!南賊雖有馳援,但只要拿下營壘,據岸以守,他們也難靠岸!」

石虎在後陣自然也看見南人大量舟船向此靠近,一時情急甚至跳下高台,想要親自披掛上前督戰。然而他前行不足數丈,旁側張豺卻是陡然上前阻攔:「大王,事有妖異……南賊深控水路,若要馳援,何待此時?」

「他們怎知我軍烈進如火……」

石虎聞言後便笑語一聲,心情可謂頗佳,然而很快,夜幕中突然傳來震撼天地的轟鳴聲,聞聽到這聲息,他稍有錯愕,繼而臉色便是惶然大變,想起了此前兵眾匯報左近多蓄水堰埭。當時他滿心只有攻下穎口,聞此後也只覺南人深恃水力,一旦離開了水路便寸步難行。

當然也不是沒有防備南人在情急之下可能會掘堰水淹大軍,因而大軍築營都是精選高地,且散布於野並不集聚,即便有水患,所害也是有限度。

可是現在,營防雖可安好,可是此處卻聚有數萬兵眾啊……

「淮道水瀉……洪水來了!」

遠處惶急的吼叫聲打斷了石虎的思路,他張張嘴還待要下令,卻被張豺躍起抱住往後拖行:「送大王奔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