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6 敗亡未遠(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526 字 2021-06-16

類似的舉動以反擊淮南軍所言糧盡,不過是掩耳盜鈴之舉。但岸上奴兵們在看到這一幕,仍然不顧飢腸轆轆,揮舞著刀兵叫嚷不休。至於那十幾個受此虐待的俘虜,很快便就氣絕,屍體都被拋扔在了江中,腹部鼓脹,觸目驚心!

沈哲子如今正身在長安大艦上,眼見奴軍如此凶殘一幕,已是激怒難耐,當即便命兵眾棹夫駕船直往渦口沖去。

眼下共在船上的,還有收復淮陰之後自盱眙轉來相見的郗鑒,眼見大船直接向渦口沖去,心內已是一驚,忙不迭起身勸阻:「兩軍交戰互辱,手段自有卑劣極端,維周可不要激怒任性,身入險境為其所害啊!」

沈哲子聞言後,指著江岸奴軍營壘冷笑道:「奴兒已無戰心,正要陳兵其門戶之前,迫其自望膽怯胸懷!」

眼見長安大艦直往渦口沖來,岸上奴軍果然不乏惶恐。他們倒不是擔心淮南軍真的敢攻打上來,江面一艘大艦加上幾艘斗艦,即便滿載不過幾千兵眾,他們渦口軍營本就有幾千人,加之後陣連營馳援,淮南軍若是攻來,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

真正讓他們感到擔心的,還是或被派遣出營阻截,若是江面作戰的話,面對淮南軍那碩大無比的長安大艦,沒有幾千人、數十舟船圍攻,他們真的是不敢近前。

不過幸在將領們也並沒有出營遠擊的打算,眼見淮南軍大艦逼近,連忙讓人放下水柵固防。兵眾俱都充入防事中,嚴陣以待。原本奴軍是不擅長這種臨水渡津防守的,不過因為有了許多徐州敗軍的加入,這一方面的短板也得到了彌補,因而諸多防務工事還是修築的有模有樣。

很快長安大艦便逼近到了渦口,沈哲子親下甲板使人喊話:「中國誠是盛大,士庶何止億萬,王土廣及四夷。先人仁厚,納四夷瀕死之眾而養中原物華之國,全其性命。四夷雖有知恩義士,亦不乏屠各、羯賊丑類,貪我王土,虐我黎民,生民俱受所害,萬眾死於刀兵!丑類妄圖天命,奪人衣食,虐人性命,華夏仁義之國,絕非禽獸久據之土,豈容孽障長存!以小貪大,必遭橫死,屠各已受所害,羯賊敗亡未遠!」

「羯主窮勢虛焰,擄眾百萬,自以為強,不敵王師三千之眾,屢挫於淮,此乃蒼天教化,仁義之眾,自有天助,惡逆之賊,天人共厭!今告北軍上下人眾,十日之內,必破羯賊!凡我晉祚鄉親,並及諸胡存義之士,勿為羯賊虛態久惑迷用,父精母血,七尺之身,向義則生,從逆必亡!決戰之前,凡執一屠各、羯賊人,以此自表擇於仁義,棄於惡逆,慨然涉水,必有王師遠迎,盛食以饗,相約殺賊!」

如此長篇大論,岸上奴兵們未必聽得明白。不過淮南軍大艦也並未遠離,而是停泊在此一次次的叫喊著,後續又有戰船載兵加入其中,聲浪匯集於一,更顯洪亮。

聽得次數多了,岸上奴兵們也漸漸把握住幾個重點,淮南軍是將屠各、羯賊這兩個有著僭制劣跡的胡眾視作生死大仇,恨不能除之以後快。至於晉人從軍,包括其余雜胡義從,只要斬下一個羯胡和屠各級,便能涉水投降,為淮南軍所接納,並且供給餐食。

老實說淮南軍這些口號,並沒有在這些奴兵們心內激起多少的共鳴。畢竟眼下奴軍雖然有困頓,但在兵力上還占據著絕對的優勢,而且雖然屢屢受挫於此,但在他們心目中南人仍是弱旅,並不怎么值得投靠。所以並沒有多少人真的有想法,要斬下行伍中羯胡和屠各人級去投敵。

但是淮南軍這些喊話,終究還是在奴軍心內激起一些波瀾,讓一些不屬於羯胡和匈奴屠各的兵眾們意識到,原來他們跟這兩部族眾有所不同,他們並不是南人心目中的仇寇與奸邪。因而此時沿岸各軍中也都不乏議論紛紛,在許多人心里樹立起了分別心,乃至於此前兩軍對峙、你死我活那種壓迫感和緊張感都略有緩解。反正南人恨不能除之後快的並不是他們,那么就算是大軍敗了,他們也是有活路的,不會被南人窮追猛殺。

此時沿河防守眾將在聽到淮南軍的叫喊之後,心情也是復雜,他們自然能夠意識到南人這些叫喊對軍心所能造成的惡劣影響,甚至就連這些兵長將領們自己本身都難免受到影響,斗志為之動搖。

就算是他們想要阻止,此時南人在渦口處除了原本的大艦之外,又聚集起了七八艘斗艦,兵力已經不弱,單憑水營中的力量已經很難驅逐,還要向後方申請調用停泊在堰埭中的新造舟船才敢出營作戰。

這一來一回,加之軍中決議,便需要不短的時間。而此時南人舟船仍在向此集結,為了防備南人進攻,只能將更多軍力調來集中在岸上營防中。於是奴軍中便有更多的士卒聽到南人的這些喊叫聲,因此而生出的騷動議論便更加擴散開來。

長安大艦上,郗鑒聽到沈哲子讓人這番喊話,初時眸中也有異彩,但過不多久便覺出不妥,沈哲子這一番喊話誠然能夠攪亂奴軍人心,但審辨之下其實問題還是不小。

雖然不與劉、石苟合,乃是南渡以來中樞一直奉行的策略,但其實上升到軍事層面的針鋒相對,以及對於那些黨羽的態度,其實台內還是有著爭執和分歧,並未形成明確的公論。沈哲子讓人這么喊,其實已經算是逾越,雖然如今方伯權力極大,尤其是在戰時,但是這種上升到國策軍略的決定,絕對不是一地方伯能夠做出的!

即便眼下台內不追究,但到戰事結束,秋後算賬的話,一旦被有心人提起,這便是沈哲子的罪狀,會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

所以待到淮南軍喊過一遍後,郗鑒便連忙行至沈哲子面前,將這一隱憂道出,提醒沈哲子千萬不要過度專注於戰事而忽略了台中的態度。而且如此激言,這是逼著石虎要提前決戰,抽掉他繼續引兵對峙的余地。

沈哲子對此不置可否,他當然深知這一番宣言會給內外所造成的動盪影響,短期之內能夠離間奴軍軍心,中期之內會讓台中對他更加不滿,而遠期則直接影響到日後過淮北伐的狀況。但他還是沒有停止讓士卒喊話,先是對郗鑒的提醒表示謝意,而後便拉著郗鑒討論起奴軍如果真的動決戰,兩鎮該要如何配合迎戰。

淮南軍的這一番喊話,很快便傳到了後方土城中,聽完兵卒戰戰兢兢的匯報,石虎終於難再保持淡定,勃然怒起,一腳踢翻面前案幾,怒吼道:「貉兒奸言禍心,難道真以為我畏懼了他!集眾准備南攻,來日決戰必要生擒貉兒!我要親自臠割貉兒,與諸將分炙其肉!」

眾將見狀,俱都凜然,也不敢再自作聰明打聽大王是在作態還是真要動決戰。畢竟他們眾將也都不乏外族,自己有沒有異心還是其次,關鍵是擔心中山王會因此而對他們產生什么異念。於是俱都紛紛領命,各歸其部以整頓人馬。

接連幾日,淮南軍俱都乘著舟船出沒於渦口並周遭渡津,屢屢叫嚷這一份宣言。而奴軍中兵卒們人心如何暫且不論,整個奴營內外俱都是一副厲兵秣馬,緊張備戰的狀態。

就在奴軍內外凝重,氣氛綳緊的情況下,一支看似遠來、風塵仆仆的奴軍游騎沖入了中軍大營所在的土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