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5 人力有窮(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56 字 2021-06-16

賀隰這一問,不獨直接將馮懷架在當場,凡是在座之人,或多或少其實都不免深思起來。

淮南今次一勝意義之大,已經難用言語去描述。雖然江東早年也是歷經動盪,類似義興周氏三定江南,又或琅琊王氏扶鼎之功,包括此前沈維周歸都勤王,說到底都是在江東這一個盤子里的紛爭,在時局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

無論是此前的王敦之亂,又或稍後的蘇峻之亂,僅僅只是內部的矛盾,只要時局中在顯幾家利益能夠平衡,無論再大的變故,都能消化下來。

可是今次淮南一勝卻是對外,而且不僅僅只是戰事上的勝利。隨同淮南大捷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奴主石勒已死的消息。本身一國之主去世,必然要伴隨著權力的交接所引的劇烈動盪,比如此前明帝去世,江東庾亮近乎一家獨大以致釀生大亂。羯國統治基礎較之江東還要更加的不穩定,國主身死不止,同時更有舉國之爭而大敗虧輸。

大凡能在時局中廝混的,誰又是傻子!羯國大難臨頭,將要無以為繼之勢,誰又看不清!

正因如此,淮南之勝的意義不獨獨只體現在對江東時局的穩定上,更在於奠定了晉祚中興,王業北歸的基礎!

但是說實話,凡有在場之內,包括王丞相在內,對於鼎歸故國,光復中原王業,如此一個宏大的目標,其實都沒有做好心理准備。要知道就連如今江東群臣之的王導,中朝時也僅僅只是一個小字輩而已,至於其余的人,更不必多說。

所以淮南這一場大勝,不獨獨只是將羯國打得大敗虧輸,甚至就連江東朝廷再座這些台輔們,此刻都是如墜雲端,恍如夢幻。這種感覺,就好像赤貧之戶,陡然千金從天而降,先所感受到的並非狂喜,而是惶恐。

此前他們所思所想,俱都集中於江東一地,包括台輔諸公在內,還在晝夜憂思該要怎么將東南會稽重新納入中樞掌控之中。可是現在,陡然中原故土俱都擺在面前,看似唾手可得。他們此前所有思謀准備,僅僅只是想要分食一只雞而已,結果沈維周過江一趟,卻給他們獵回來一頭牛!

類似南人們,所面對的困擾還比較單純,對他們而言,進則可喜,鼎歸故國,功在社稷,有一個難得的彪炳史冊的機會。就算來日進展不順,頂多退縮江東,恢復原狀。

可是對於那些南渡的僑門而言,則要面對一個兩難之選。是要借此機會,奮勇進取,努力恢復中朝大一統的舊貌?還是安於現狀,認清現實,老老實實安守於江東?

中朝之頹,對許多南渡老人而言,歷歷在目,恍如昨日,是記憶中不願觸碰之痛。明明一個南北一統、興盛一時的大帝國,竟然就這樣勢不可擋的分崩離析,被那些雜胡丑類竊國亂世!即便是眼下羯國已經注定大勢傾頹,對於是否大事於北,他們仍然不乏遲疑,擔心一旦北進受挫,或許就連江東這一苟安之地形勢都將大變。

更重要的問題是,現在進或不進,根本不是他們說了算!

淮上大破奴軍,再往前一步,便是豫南、徐州之地,也是如今南渡僑門主要桑梓所在。眼下距離永嘉之亂,不過區區二十多年而已。許多老一輩南渡舊人尚存於世,他們何嘗不想又一日生歸桑梓?可是如果大舉過江歸鄉,來日中原形勢再生變化呢?

正如賀隰所問,先家還是先國?如果僅從家業傳承以論,最聰明的作法無疑是先力圖在江東立穩腳跟,然後再徐徐圖謀歸於桑梓。可是如果從國祚社稷而言,此時若不進取,更待何時!

許多問題,可以想但卻不能說。類似王夷甫沾沾自喜於狡兔三窟以謀家業傳承之類,如果說出來,那必為時人所鄙,淪為千古笑柄。

人情,家業,國祚,當淮南大捷的消息傳入都中後,便在南渡僑人心內爭執不休,不知該要如何取舍才是最有利。所以盡管消息傳入都中已經大半個月,包括丞相王導在內,對此俱都不願深談,因為他們根本就還不清楚,該要以何種姿態來迎接如此莫大變數。

即便是現在,已經有人針對沈維周開始有所動作。但察其動機,更多的還是基於此前各方斗爭的那種慣性思維,出於那種不想讓對手太過得意的想法。至於他們究竟對於未來時局將要向何方引導,只怕也是一頭霧水。

所以當賀隰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獨馮懷不知如何作答,在座眾人只要是南渡僑人,只怕無人能夠給出一個明確答案。而馮懷之所以更加為難,還在於他的職位,太常九卿之,司職典禮祭祀,凡有言論,甚至可以當作舉世表率。但這表率又是那么好當的?如果應答不妥,只怕即刻就要被人蜂擁而起口誅筆伐!